颂贤还为这对“痴男怨女”急着呢，殊不知人家或许已经自有进展了。
裴风眠压下嘴角的笑意，也不点破，温声道：“书读四方。二妹妹如今愿意接触西学，甚好。你要是喜欢，我那儿也有一些外文书任你翻阅，不用去外面新买。”
这哪里是她买的？
华雅君伸手把鬓边的碎发挽至耳后，耳朵禁不住通红。
裴风眠今日过来也没什么要紧事，不过是例行关心。等他走后，华雅君翻开书本，轻抚着其间由陈敏笙手写的钢笔字书签，面色温柔。
第一次看完《简爱》，华雅君写了八页纸的读后感，特意出门通过邮箱寄给陈敏笙。陈敏笙看完后，第二天再次提前出门，先绕去书局给华雅君挑了一本新书，然后拜托伙计把回信一起交给她。
如此往来两次，华雅君也开始自己去书局买书了。她举一反三，看起了新书，有些的还是陈敏笙没有读过的内容。
陈敏笙十分喜悦，便在一次回信中提到：“如今的雅君小姐，亦可为小生之师。”
这句话看得华雅君忍俊不禁，笑完后，她才发觉自己满面绯红。
时间便在车马与信件中逝去，又是一年春。
这天，华雅君在陈敏笙的来信中发现了一张音乐剧的戏票。随着她越来越确定自己的心意，她也开始勇敢。
陈敏笙是在医院中收到回信。他迫不及待地打开，一看完内容，喜得当堂站起。胸中一股气涌向喉头，如果不是在场合，他非得喊出来不可。
他克制地坐下，把信和戏票贴在胸口。上一次见到华雅君还是半年前，但佳人的音容样貌并未被时间冲淡，反而一点点随着思念加深。如今这封来信，又将那份思念钩织得更长。
那是一个花好月圆的晚上。
陈敏笙不敢唐突佳人，并未登门，只在剧院门口等候。人来人往，他翘首期盼，脸上布满了化作实质的思念。
华雅君从人力车上下来，一眼就望见了他。
霓虹灯下，青年穿着一套灰色的西装，面容俊郎，让华雅君不由得回忆起了后院初见的那天。
这是一个情感真挚，直接坦荡的年轻人。
他胸口仍别着那幅由她拾回的怀表。
华雅君没来由地脸红。她低头抚了抚精心打理的头发，握紧手袋，屏气凝神朝他走去。
陈敏笙望着她，微笑犹如涟漪在他嘴角边绽开。
他当然也是第一时间就发现了她。
华雅君今天穿了一条玉色的旗袍，烫了更活泼的卷发，加上得体的妆容，无不在说明她对这次“约会”的用心。
他能认为这是约会吗？
陈敏笙不敢确认。他上前两步，迎来佳人，又为了不唐突，在一步开外站定。
“雅君小姐。”
陈敏笙的眼神炙热，华雅君也不躲避，定定地回望。
“陈先生，我没来迟吧？”
陈敏笙抿了抿嘴，开口说话时，笑意加深，“怎会？时间刚巧，我们可以进去了。”
他伸出手，一方面是为华雅君避开人群，一方面是代表“女士优先”。
华雅君朝他点了点头，先他一步行走。
陈敏笙扶了扶眼镜，得见心上人，他激动地手都有些颤抖。警告自己冷静，而后加快脚步跟了上去。
一场音乐会，看得华雅君感触良多。
出来后，二人默契地在街上行走。如今夜色愈浓，街上行人减少，正好方便二人轻声交谈。
脱离了那种安静的环境，华雅君终于能把心里话说出来：“西洋音乐真是不一样。”
为了能靠得她近一些，陈敏笙把双手背在身后，有在落后她半步的地方，“女士有什么具体的想法吗？”
华雅君歪着头想了一会儿，“太多了，也太杂，说不好。”
“那就写下来。”陈敏笙如此建议，“不一定要给谁看，就当个记录，等以后想起来，也是一段美好的记忆。”
华雅君听完，点头，“我回去试试。”
她回头看着他笑，“陈先生，谢谢您。”
她十分自然地说：“礼尚往来，我也请您听音乐吧。您喜欢听戏吗？”
陈敏笙大概是被惊喜砸昏了头，回答时一脸愕然，“喜欢的。”
华雅君被他的呆相逗得一笑。她低了低头，继续说：“头两次，您请我吃饭，我都浪费了您的一片好心。等听完戏，您能赏光一起吃个便饭吗？”
陈敏笙只觉得现在华雅君让他做什么他都会去做的，“女士费心了，当然可以。”
“您白天上班忙碌，那就约在晚上，这周五可以吗？”
“可以的。”
约定好，华雅君再次主动。
她停住脚步，从手袋里取出一支长方形的盒子，双手递了出去，“托您照顾，这是我送给您的谢礼，希望你能喜欢。”
陈敏笙看了她一眼，确定面前之人确实是华雅君之后，才呢喃道：“这怎么好意思？”
他心中忐忑，生怕这又是一场拒绝。
等他接了，华雅君又说：“我听闻按照西洋的规矩，收了礼物，都是要当面拆开的。”
陈敏笙终于有些毛头小子的模样。他慌忙打开，露出里面一支玫瑰金的钢笔。
那一刻于陈敏笙而言不亚于重刑犯沉冤昭雪，得以无罪释放。
他忍不住笑了，抬头，双眸灿若星辰。
“雅君小姐。”
被他轻唤，华雅君以为他有话要说，却见他将手深入西装内袋取出了一支一模一样的钢笔。
华雅君的脸顿时通红。
“这……”
“这也是我想送给您的，一直没有机会……”
没有机会，但陈敏笙却一直贴身带着，只为睹物思人。
他被华雅君拒绝过一次，为了避免再次令佳人伤心，他是万万不敢再越过雷池半步的。
华雅君也想明白其中的关键，体会到陈敏笙的尊重与小心，她心中被一股暖流紧紧包裹。
他们是何等的心有灵犀，才会想到去送对方同一款的礼物？
陈敏笙再也不愿意克制自己的眼神，他向华雅君展现出自己的热切与渴望，将自己买好的那支钢笔递了过来。
华雅君伸手去接，毫不犹豫。
金属制的钢笔，还带有青年的体温。
华雅君只觉得他离她又近了一些。
她再次抬头回望，两人脸上的绯红都好似同步了。
这一天晚上，陈敏笙亲自送华雅君回家，再一次踏足裴公馆的大门。
在大厅中，陈敏笙拜见了裴督军与夫人，得体地向二人请过安后，带着一脸喜色回了家。
家中二老未眠，陈敏笙同样需要去请安。
他站在院中，看着亮着光却关上门的屋子道：“父亲，母亲，孩儿归家了。请父亲母亲晚安。”
大概是听出他声音里的喜气洋洋，陈母没有回话，而是直接起身过来打开了房门。
院子里亮堂，陈母清清楚楚地看到了陈敏笙脸上消不去的喜悦。
她不禁也笑道：“你只说今天和朋友去看音乐会，却不说明是和男朋友还是女朋友。见如今，怕是后者居多？”
陈敏笙不好意思地微低了低头，又抬头坦荡地承认：“是，母亲明察秋毫。”
这时，陈父也披着衣衫出现在门口。
他瞟了一眼妻子，率先走出门，往旁边的书房去了。
立马有下人前去开门。
陈敏笙没有跟上，而是等着母亲过来，相扶着她一同前去。
一家三口依次在厅堂坐下，陈夫人只让下人给陈敏笙上了一杯茶。
待下人离开，陈父才开口：“不论你和谁来往，要记得互相尊重。”
陈敏笙低头听训：“是。”既然没有外人，他也不隐瞒，“孩儿今日之约，面见的是裴公馆的华雅君女士。”
陈母的眼睛立刻锐利起来，“那可是个寡妇。”
“母亲，”陈敏笙喊了一声，语气带有阻拦，“华女士人品高洁，母亲不该对她以此为印象。”
陈父道：“这不是你母亲对她的印象，这时全滨城人对她的印象。你敢说，这不是事实？”
陈敏笙扶了扶眼镜没说话，却把头偏向一边。
陈母这时又继续道：“你是读过洋书的人，在国外学了一些时髦的「自由解放」。你父亲说，往后的天下自然是年轻人的，所以他同我早有约定，你若是追求自由恋爱，我们不会过多阻拦。只要对方家室清白，不论是名门淑女还是小家碧玉，为娘都会安安心心的等着喝儿媳妇茶。可……你嫌弃娘说话难听，你有没有想过你和她结了婚，会有更难听的等着你？”
陈敏笙道：“孩儿从不怕俗人讥讽。婚姻虽乃大事，却也只是我一家之事，与人何干？再有，旁人便算了，我珍重雅君小姐的人品，也望父亲母亲对其尊重。”
陈母微张着嘴，一时被儿子强硬的态度给气到。她克制住脾气，冷笑道：“你这是媳妇还没娶进门，就开始帮着欺负你老娘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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