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权臣成双_又生【完结】(110)

  秋风摇,

  吹麦苗。

  羊崽回窝咯,

  俺家宝儿梦中瞧——

  爹爹巡边去,

  腰刀挂得高。

  等你敲着大红枣,

  他就扛着锄头往回跑!

  陆洗回头。

  一个白发老妪坐在路边唱着乡谣。

  那是娘亲曾给他唱过的调子。

  陆洗走到老妪面前,发现她的眼睛一片灰白。

  “军爷啊。”老妪向前方伸出手,握住他的护臂,“这次能守多久呀?能守到秋后吗?”

  陆洗顿了一下,原以为老妪会问他三五十年子孙后辈的事,没想到仅仅只是恳求阜国军队坚持一两年,保证家里把麦子收完。

  “阿婆你放心。”陆洗道,“我们会一直守下去,守到荒地长出庄稼,街市挤满南来北往的商队,守到孩子能在学堂念书,守到迤都的灯火亮得让北边的狼群不敢睁眼。”

  老妪道:“唉,可惜我的一儿一女都被恶狼虏去乌兰城了,他们命苦,看不到了。”

  陆洗笑道:“那我们就打到乌兰城,把恶狼赶出他们的王庭。”

  老妪也笑了。

  风势渐缓。

  大军渐行渐远。

  陆洗回想方才一幕,忽有重获新生之感。

  他明白后半生该为什么而活了。

  不是那三个骨灰罐,不是飞蓟堂的万两黄金,而是命运要他撞开世间那些看似不可改变的陈旧枷锁,让他遇到的每一个向阳而生的灵魂拥有希望。

  *

  二月底,平北军回到宣府大营。

  陆洗奉旨归京。

  朱昱修听闻捷报大喜,决定亲自去安定门前迎接。

  辰时三刻,鼓楼擂响。

  文武百官分列大道两侧。

  陆洗与一众武官下马解剑,交还符节,叩拜天恩。

  ——“臣等幸不辱命。”

  陆洗双手捧起卷轴。

  卷轴展开,一副北疆地图呈现在众人眼前,从独石口往北接连六十余座城池、六百里土地悉数归于阜国,最北端的迤都如一柄钢叉牢牢钉住鞑靼南下分兵的三岔路口。

  朱昱修扶起陆洗。

  尚宝监捧出十二坛金台露。

  朱昱修拍开泥封,倒出酒水:“朕今日以‘金台露’犒赏将士,此酒采燕山雪水所酿,埋于居庸关下整十载,昔年有燕昭王筑黄金台,今诸卿以血肉筑我大阜边墙。”

  收复的土地划为一个新的省份——朔北。

  群臣肃然。

  朱昱修道:\“这一盏,敬战殁英灵。”

  琼浆渗入黄土。

  朱昱修再次举起酒樽:\“这一盏且随朕痛饮,尔等功业将似这酒名一般千秋传颂。”

  林佩在后面安静地听着朱昱修一句一句背诵出他亲笔写的封赏之词。

  右丞相陆洗赐云渊剑,准乘肩舆入东华门,设位于功臣阁。

  闻远封靖安伯,佩平虏将军印,总制宣大边务,赐忠勇坊表,赐大同钞关榷税权一年,御马监良马六十匹;副将董成赐白银二千两、苏绸三千匹,父母追封诰命。

  一众受封功臣叩谢天恩。

  “右相,起来吧。”朱昱修笑道,“快让朕看一看北方的白虎。”

  陆洗让近卫把铁笼抬到御前。

  白虎虽困于铁笼,威仪却不减分毫,那琥珀色的兽瞳收缩成细线,转身时一记甩尾把杆子抽得震响。

  朱昱修被吓了一跳。

  陆洗道:“陛下莫惊,它野性未泯,但怕听到铁链滑动的声音,只要这样……”他捡起一条铁链绑在小臂上,伸手进笼子里抚摸虎背。

  白虎瞬间软趴下去。

  朱昱修道:“还是你厉害,朕唤它它不听,你唤它它就作孚。”

  言者无心,听者有意。

  一旁的官员全变了脸色。

  “臣……”陆洗面上笑着,实被架在火上进退不得。

  林佩这时清了清嗓子,走上前道:“陛下,臣有本奏。”

  朱昱修转过脸:“左相请说。”

  林佩道:“有州县官员奏报,陆相回师途中擅作决断免除地方三年赋税,臣以为不妥,不是减免赋税不妥,而是不在朝廷公议不妥,纵然陆相北伐取胜有功,臣还是要提此事。”

  陆洗顺其自然地争起来:“不免赋税那你说怎么恢复民生?”

  林佩道:“军户可减四成,农户可减六成,过去安西都护府也是这样过渡。”

  陆洗道:“不是我擅作主张,凡事得讲实情,就拿这只白虎来说,它被铁链拴着关了三天,我知道它害怕铁链所以才能将它驯服,是所谓‘事当因实制宜’,你又没去过迆都,你怎么知道那里的情形和安西都护府可比呢?”

  “好了。”朱昱修回过神道,“大喜的日子,你们不要吵架。”

  二人停止争辩,目光相触。

  林佩今日穿的是一品文官公服——一袭绯色织金团花罗袍,腰悬水苍,袖中轻掩的玉笏如一段凝住的月光。

  陆洗按剑而立,一品武官大红战袍之下是那套玄铁山文甲,两片护心镜映着林佩的面容。

  “你们……”朱昱修看到两位重臣对峙,心里升起不详的预感。

  一只衔泥的春燕倏然掠过。

  “这件事情,咳,听朕的,你们各退一步。”朱昱修赶忙劝和道,“三年之内对朔北的赋税予以减轻,军户减五成,农户减七成,这样可好?”

  林佩叹息一声,点头默许。

  陆洗转身行礼:“陛下仁德布于四海,臣等自叹不如。”

  *

  时逢喜事,宵禁解除三日。

  城中的红灯笼一夜间全部亮起。

  长安街人头攒动。

  小贩们吆喝新捏的“破虏将军”糖人,孩子挥着木刀在人群中追逐打闹。

  茶楼酒肆里的说书人将平北军破敌的过程编成段子,醒木一拍,满堂喝彩。

  一道高墙之隔,澹碧园的春色独好。

  优伶抱琵琶弹《殿前欢》。

  池畔的人影追逐纠缠。

  陆洗还穿着那套战甲,被林佩手中的一支玉笏轻轻一点,倒退几步撞到树上。

  花叶纷飞。

  二人刚从庆功宴回来,都正在兴头上。

  陆洗想继续对戏,林佩也不愿出戏,一路扮着角色从花间闹到廊下。

  红灯笼映照人面。

  “金殿钟鸣,文武分班。”林佩唱道,“宣——大将军上殿!

  陆洗把自己的缨盔摘下。

  护喉、披膊、胸甲依次散落。

  “岂不知韩元帅背水排阵,岳武穆朱仙镇鏖兵!看将军虎帐谈兵处——”林佩解开对方束甲的绊绳,自己半醉半醒,脸上泛着红。

  “黄沙迷战骨,白刃斩敌酋。”陆洗拔出短刀,撩起文官官袍革带上的一品组佩,“这腔热血,早许了君王社稷——”

  珠玉摇晃。

  ——“何惜此命!”

  陆洗扑住林佩,一用劲,双双倒入花丛。

  绯袍甩到树上。

  枝叶勾乱了织金绣。

  喘息如一场骤雨般急促,许久才逐渐恢复平和。

  林佩挪了挪身,把脸贴在陆洗的胸膛,感受那温情的一起一伏。

  海棠花瓣落得极静、极慢、极柔,有的掠过青石小径,在苔痕上停一停,有的飘至回廊下,被晚风轻轻一托又浮起。

  琵琶曲尽。

  “知言,你说你——”

  陆洗把林佩抱到醉翁椅上,随手系一下衣带,起身去墙角拿扫帚。

  林佩侧过身,把纱袍拉回肩头:“我怎了?”

  陆洗道:“你看见园里满地的花瓣也不让童子扫一扫。”

  林佩笑道:“这不是等你回来么,我得攒着,让大将军看到这份相思意啊。”

  烟花当空绽放。

  轩屋的光线时明时暗。

  林佩端起杯子喝一口水,看向廊下。

  陆洗不紧不慢地扫着地,一手拿在高处,另一手轻握帚棍往一个方向扫动。宽袖滑落至他肘间,露出线条优美的小臂。青丝从他肩头垂落,随俯身的动作在风中轻晃。

  林佩渐渐醒了酒。

  适才纵情,这会儿才有些难为情。

  他发现陆洗这趟回来是有变化的,许是经过塞北风沙的磨砺又重新找到了方向,变得更刚毅坚定,更加吸引他。

  “你别这样看我。”陆洗道,“小心又惹我上火。”

  林佩浅笑:“当将军的瘾还没过完呢?”

  陆洗道:“再给我两年,知言,我要打到乌兰山,活捉鬼力赤,救回阿婆的一儿一女。”

  一朵烟花在空中亮起。

  林佩仰起头,蒙着薄汗的面颊在光照之下像一张透明雪白的纸。

  “阿婆是谁?”

  “回朝途中遇见的一个村民。”

  “难怪你张口就要免一个省三年的赋税。”

  “我想让他们活下去,不仅活下去,还要富起来。”

  “你会的,你一向说到做到。”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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