折丹悠悠道来:“若木是如今天下最古老的存在,一切生灵由此生发,又在此终结。人间称这里为通天之地。现在,天就在你手中。”
常泽深吸了一口气,松开了手:“让它走罢,我不需要把天握在手中。”
折丹挑眉:“这不是你一直想要做到的吗?”
常泽摇头:“天意难测,我只想抓住此刻拥有的。”
他不敢与折丹对视,只怕泄露太多自己的想法,于是轻轻靠在了他肩上,阖上双眼。
聆朔风而心动,眄天籁而神惊。
有人托着他,想让他看到天地之间至大至高的美,他又怎能困在狭小的恐惧里裹足不前呢?
明镜高悬,凉风在侧。
跌宕起伏的情绪之后,是漫长的余韵。常泽享受并沉溺于余韵之中,伴着幽幽的花香沉进了梦乡。
折丹伸手把他的头往肩上推了推,让他靠得更舒服一些。
从前他总是一个人在神树的枝桠上坐着,偶然来到这树巅,却觉得高处不胜寒,领略不到其中风景。此刻却不一样了,他从草丛里随手救下了一个人,却给了他许多从未有过的感受。
想来,人还是比鸟更能明白他。
你这一生,有什么是求而不得的吗?
他的脑海中忽然又响起了这句话。
自己还能作出肯定的答案吗?这又意味着什么?
一层雾气浮现在他深绿的瞳孔之上。
既然求而不得,不妨让他更无所顾忌地向前走去。
折丹看了看已经熟睡的常泽,嗜血的欲望早已褪下,却仍有一股说不清道不明的悸动盘桓在他胸中,让他忍不住低头在常泽颈侧嗅了嗅。
他把人打横抱了起来,一个闪身,出现在了树洞之中。
小青撩起眼皮看了看,又飞快地闭上了。
折丹把他放在了柔软的虎皮之中,看着虎皮上的毛拂过常泽的脸。
常泽在梦中蹙着眉头,自发地靠了过来。
折丹叹了一口气,将人揽入怀里,久违的困意涌上心头,他不知不觉地睡着了。
他们都不曾注意,神树层层叠叠的密叶深处悄然长出了一个雪白的花苞。
高悬的月亮像一面镜子,镜中光线拨开了密叶,把冷冷的月光打在了花苞上。
作者有话说:
聆朔风而心动,眄天籁而神惊:刘禹锡《秋声赋》
第17章 假酒
天地辽阔,时间短暂,俯仰之间又过了多少个日夜,常泽已经数不清了。
当他某一次追着小青从镜湖之上掠过时,看着镜湖中如清光朗玉的人影,才发现自己已经悄无声息地褪去了少年模样。
他的头顶已经到了师父的鼻端,是以折丹也不再总摸着他的头顶,改而挑起他的头发穿来穿去。
二人一鸟相依相伴,也觉得飞光如逝。
不知何时,天边悄然又挂上了一轮明月,淡淡的月光打在崖边,凝成了一道窈窕的身影。
是一个雪衣乌发的女子。
衡天山还从未有外人来访过。
常泽纵身落在了地面中央。
此时他才发现,女子的身量格外高挑,竟比他还高出了半个头。
女子一闪身来到常泽面前,气质如冰刀般凛冽。
常泽斟酌着开口:“找人吗?”
女子轻轻点头,目光落在了常泽身上,让人油然生出一股高不可攀的感觉:“我名瑕清。”
常泽想起来了,这个名字他曾听说过,这张脸他也曾见过。此刻见她踏月而来,心中也有了猜测,微微颔首道:“月神大人。我是常泽。”
瑕清点头回礼,问道:“你师父人呢?”
她的问话开门见山毫不客气,可见与折丹相熟。
至于折丹,他已经很久没有离开衡天山了,大部分时候都在半梦半醒间睡觉,偶尔在言语上点拨两句,偶尔给小青拔毛。他曾说要带着常泽去人间诸国走一走,也沾一沾凡人的烟火气,但由于种种原因,终究未能成行。此时此刻,约莫是依然是在睡觉,否则早该在有人入界的时刻就出现了。
常泽不想告诉她其中细节,只答道:“师父外出了,月神大人如果有任何事情,不妨告诉我,由我代为转达。”
瑕清环视一周,果然不见折丹的身影,目光又落回了常泽身上,一座小小的木雕出现在她掌心。
常泽只觉得这木雕分外眼熟。
瑕清道:“请你帮我还给日神。”
常泽迟疑着,疑惑地看向她。
瑕清说话直白,却意外地有耐心,解释道:“日神的一片心意,我已然了解,但我对他并无此心意,故将此物原璧归赵。”
什么心意?常泽想起了那满地的木屑,被天火扬成了灰,如今还要再被烧一次吗?原来一个人捧出的全部心意能如此轻易被拒绝。他几乎瞬间感同身受了一样的窒息,艰难地问道:“……日神大人不好吗?”
瑕清奇异地看了他一眼:“他好与不好,都与我无关。”
常泽没有伸手。
瑕清沉吟片刻,道:“罢了,我不为难你,你只帮我转交给你师父就好,他自然会明白。”
常泽的心骤然悬了起来,轻声问道:“我师父……他明白什么?”
“他什么都没有同你讲?那我便告诉你,”瑕清道:“日出则月隐,月出则日淡,日与月虽同为列神位,却永生永世不得相见。我从未见过日神,对他更没有任何绮思,更何况,爱恋对于神灵来说就是一场注定的悲剧。”
日月不相见……何其残忍的规则。
常泽艰难道:“为什么?”
瑕清转身,面朝着朗朗皓月,话语清晰而笃定:“无边风月,不如心向明月。”
常泽忽然觉得,眼前不是一个人或神,而是明月本身。
他忽然想起了那个困扰着他的话题,或许此刻不问,便再也没有问出的机会。
“月神大人,天边之月也会犯错吗?”
瑕清摇头,“日月无私,垂照世人,我只是月的伴生之灵,无法替月作答……但百年前,月亮的确曾降临到人间。”
她纤长的手指指向明月,常泽顺着她的指尖看去,月轮仿佛忽然在他眼前放大,近在咫尺。
瑕清所指处,是月轮的左下角,有一道极淡的剑痕。
他看清剑痕的刹那,月亮骤然缩小,回到了它本身的大小。
他忽然发现,自己已经远离了山巅,凌空而立。
下方月光所到处,山川同辉。
瑕清看了过来,眼中已经是一片了然:“原来那个孩子是你。”
她的距离感消失了,只留下满眼的温柔,一拂袖,盈盈月光朝着常泽奔来:“你很像她。”
“愿月光永远跟随着你。”
瑕清话音刚落,常泽蓦然感到心底一净。
自深身前身后,再无阴霾。
这道祝福太珍贵了,常泽想说些什么,对上瑕清洞悉一切的双眼,却又不知道该说什么。
“回去见你师父吧。”
瑕清眼中有了笑意,轻轻一挥手,月光裹挟着常泽向后退去。
常泽忙道:“月神大人,木雕……”
常泽忽然觉得手中有一异物,低头一看,正是那个木雕。
他被月光带着回到了衡天山巅。
月神为何会在这一天来到衡天山?为何师父拒不露面?他一瞬间冒出了很多疑问,亟需得到解答。
山巅之上空无一人。
他心里有些痒,很想立刻见到折丹。
树洞里也没有人。
那便只有一个地方了。
常泽抬头望树,心念一动,便出现在了树顶之上。
最高处摇摇欲坠的细枝上正卧着他心心念念的那个人。
折丹曲肘枕在脑后,双眼轻轻闭着,衣襟与长发随着风起伏,与漠漠夜色融为一体,悠长而邈远。
常泽低低地笑了一声。
“师父,你是特意留我与月神相见的。”
树梢之人没有回音。
幸亏他从来都是多虑的,否则师父这一番良苦用心就要付诸东流了。
“你还要为我做多少事?”
常泽一步步向前,脚下树枝越来越细,仿佛行走在云端,惊心动魄的感觉俘获了他。
他握紧了手中的木雕,只觉得一颗心被泡得发酸发涨。
心向明月……可他的明月,只是一个人。
继续向前,他闻到了一缕药酒的清苦。
不知从什么时候开始,师父开始喝起了药酒,并且一杯即倒。
昡曜说酒能解愁。
常泽拿过折丹手中摇摇欲坠的酒壶,仰头往自己嘴里灌了一口。
辣的,苦的,酸的。
他静静地看着那张熟睡的脸。或许是由于药酒的缘故,那张脸比平日里多了一抹薄红,眉目清晰如画,轻轻地皱着,常常噙着一抹笑意的嘴唇缓和下来,在此刻竟然显得孤高而落寞。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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