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你们大约已经知道了,岸上的赤水镇是重建之后的,河底才是真的赤水镇。”
几人都没有吭声,连韦均都安静了下来。
“从前的赤水没有这么湍急,反而是宁静而平和的。我们的祖先背井离乡,跋山涉水,见到了赤水。这里土地肥沃,草木葳蕤,河水洁净又温柔,岸边长满了芦苇,连山林里的鸟雀都不会攻击人。他们停在这里,就没有往前走了。一代代人安居乐业,受河水供养,就信奉着河神。
自我有记忆以来,河神庙就是镇子里最热闹的地方。每逢满月之时,人人都要到庙里进香,河神座下香火脸面,从来都没有断过。”
她看向了空空如也的方桌,“就在这个位置,进香,放贡品。贡品越来越多,河神娘娘就会给小孩托梦,让他们分了吃了。
有人求平安,有人求康健,有人求远行的亲人早日归来,有人求儿孙满堂承欢膝下,还有很多人求富贵。
不知道从什么时候开始,河水越来越急,在一个夜里带走了岸边的几艘小船。
人们开始往更高处搬,并向河神娘娘祈求,让河道再深一点吧、再宽一点吧,不要伤害无辜的人。
第29章 真假
然而天不遂人愿。
当镇子里的人一齐清理了河道后,河水的脾气似乎好了许多,很多年都没有再发过洪水,但河神庙的香火却冷了。原因很简单,当普通人发现靠自己的力量就能疏浚河流时,又怎会对河神心存敬畏呢?
日子一天天过,河面越来越宽,船只来来往往,昼夜不息,赤水镇成为了远近闻名的河港。
在我十三岁那年,更大的洪水卷过了镇子,母亲背着我到了河神庙,所有的人都跪在庙里,等待着河神娘娘再一次救万民于大水之中。”
“救了吗?”
“当然救了。”白露继续道,“但是,河神娘娘的回应来得太晚了,无数的房屋已经被冲垮,婴儿的啼哭日夜不绝,最后,洪水已经几乎已经淹到了神像的脚下。
千钧一发时,河神娘娘出现了。”
白露的声音忽然激动了起来,“你们知道吗?不是神像,是活生生的会动的人,但比人和神像都高大得多,那种感觉,你见一次就不会忘记的。她俯视着我们,只垂下了一只手,就把所有人托在了她的掌心。”
“可是那些人,他们怎么敢的啊!他们用长矛刺穿了河神娘娘的脖颈,砍下了她的头,用头去堵汹涌的赤水……然后他们说,那只是一场梦,神是假的,他们毁坏的只是神像。”
“可是,神像怎么会流血呢?”
神像怎么会流血呢?
白露又问了一遍,眼泪无声地流。
常泽和折丹都明白了,被刺中的是冰夷的真身。
然而他的心中却浮起了另一个疑问,思索片刻,终究没有说出口,只道:“后来如何?”
“后来啊,没什么用,雨越来越大,村子里的人做了同一个梦,梦到了那尊神像的头塞满了淤泥,一张一合,都在说,人、人、人。
“于是他们杀了第一个人,是一个出生不到三个月的小孩,连哭也没有哭一声,就被扔到了河里。
“雨水竟然真的止住了。”
折丹越听越皱眉,这件事情越来越邪性,白露口中的河神与他印象之中的样子大相径庭。
“可是,没过多久,又发了一次洪水,他们杀了第二个人,是那个小孩的母亲。随后是第三个、第四个……
“再然后,就是我的母亲,最后是我。杀完了我,村子里已经没有女人了,赤水镇也搬上了山。”
方惠泪如雨下,紧紧地抱着她。
“当我沉入赤水的河底时,才发现原来河水那么凉、那么深,我忽然就不害怕了,因为……我再也不用提心吊胆地活着了。
“可是,我竟然睁开了眼,我竟然又看到了河底的赤水镇,回到了神庙,又见到了神像。我忽然不想死了,我跪在神像面前,忽然明白了,河神娘娘想为自己复仇,而我也想杀光他们。
“神听到了我的请愿,给了我第二次生命。”
折丹:“你见到了她?”
白露摇头,“没有,但我知道是河神娘娘救了我,送我回到了岸上。我一心被仇恨驱使,杀光了镇子里的人。”
方惠不解道:“但是为什么后来镇子里还有人?”
“如果这样结束,那自然就没人。”白露自嘲似的笑了,“但神的心思岂是这么好揣测?我杀光了人,又一次投入河水里,一切本该在这里结束。可我却醒了,你知道吗?我还是那个最后的祭品,祭典就要在几天之后举行。
“我已经疯了,我以为我只是做了一场复仇的梦,河神没有听见我的呼声,我还是那个势单力孤的渔女,但我又不一样了,我的力气变小了,身体变差了,连一把刀也提不起,就这样在祭典上被扔到了河里。
“可是,我又醒了,他们仍旧活着,但他们仿佛什么都不知道,只知道把我投入河里就能止住洪水,无论我说什么,他们都没有任何反应,我不知道是我疯了,还是他们疯了。这一次,我杀了两个人,又被他们砍死。
“我死了吗?我死不了啊,我一遍一遍地死,又一遍遍活……这就是一场永远醒不过来的噩梦。河神娘娘救了我,却也恨我,更恨所有人。”
四下里一片寂静,连常泽都不知道该说什么。
方惠绞尽脑汁,试探道:“那你可以离开吗?”
“我走不出这个这个地方。”
常泽想起来,在进入赤水镇前,他们在野草丛中见到了一座荒废的神龛,其中有一尊无头的神像,原来竟然是河神。
他也终于明白,很多神灵远离人间,居住在高山上或深谷里,免了人间香火,也隔绝了满身尘缘。他无从得知河神是一个怎样的人,但有人是见过的,于是他伸手牵住了折丹,对方回握他的手,手掌温暖而有力。
角落里的韦均却猛然爬了起来。
“不可能,不可能!那我算什么?为什么要让我进入这个鬼地方!这跟我有什么关系!”
折丹在虚空中一拢,藤蔓顿时把他捆成了一团,又向白露问道:“既然如此,为什么还会有外人进入?”
白露摇头,“我出不去,并不知道外面的人如何进来。”
听到她的话,韦均却忽然停止了挣扎和叫骂,“那我算什么……”
常泽走到他面前,俯身道:“你和我们一样,是误入赤水镇的。”
他的声音低沉,像水波一样流入了耳中。
韦均缓缓闭上眼,用双手遮住了脸,哽咽的声音从指缝中溢出:“……我和你们一样啊,我只想离开,我有什么错,为什么要把我变成这副不人不鬼的样子。”
常泽的声音几乎就在他耳边响起:“你告诉我发生了什么,我带你出去。”
出去……出去……真的还能出去吗?
折丹皱了皱眉,终究没有开口阻止。
韦均抬起了头:“真的吗?”
“我……离家十五年,没有回过家门一趟,也就是这一年,我终于想要回家看看我的爹妈,路经此地,看见天黑了,就想找一家客栈投宿,等第二天天亮了再出发,谁知道,这村子里根本没有客栈,而且连一丝光亮也没有,我太害怕了,就闯进了一家院子。
“我就在院子里的鸡窝旁睡了一晚,让我睡一晚,第二天就走了,结果那院子里竟然有人,一个浑身长满了鳞片的人,他奄奄一息地躺在地上,求我给他一口水。我心里可怜他,我白住着人家的房子,不能见死不救吧?于是我就给了他一口水喝。
“他喝了水,让我进屋睡,还同我讲了很多很多的事情,就是我当初给你们讲的那个,他的母亲,还有他身上长出的鱼鳞。他可真可怜啊,我不知不觉就睡着了。
“等我第二天醒来,他已经死在了地板上,而他的鱼鳞,怎么就长到我的胳膊上了?
“我太害怕了,我只想离开,却就像她说的一样,”他指了指白露,“但是,这该死的地方像鬼打墙一样,无论如何也走不出去。”
“我害怕啊,镇子里的人都叫我那条死鱼的名字,可是我不是他,我不想死在这里。
“这时候,忽然有一个人告诉我,只要撑到下一个人进村,我就可以离开了。我欣喜若狂,一直等啊等,终于等到了你。”他猛地指向方惠,“我的苦,我的痛,都应该是你的!可是你命好,‘祭品’救了你,我真的以为我要完蛋了,可没过多久,你们就来了。”
“我当时就觉得,皇天不负有心人!于是那天晚上,我骗了你们,我说我就是那条死鱼,哈哈哈……我好像真的变成了那条死鱼。”
他大笑起来,泪水从眼角滚滚落下。
白露捂住了头,经历了多场生与死的反复之后,她的精神和身体都濒临崩溃,根本不可能再注意到旁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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