听到“咳嗽”二字,霍骁的心又沉了沉,指尖在碗壁上划出细微的痕迹。
他太了解东方景明了,他总是喜欢自己扛,受了委屈从不声张。
若不是拾玖提起,恐怕东方景明来了,也只会笑着说“我没事”。
“知道了。”
霍骁压下心头的焦虑,沉声道。
“你先让人把我这边的情况悄悄告诉给凌七,让凌七多劝着点,先让他先喝碗姜汤暖暖身子,别硬撑。”
“另外,继续盯着巫睢,他若再敢提调兵或借粮,就说‘需等我亲自下令’,先拖着。京都那边,给昭和传信,让她多派些人盯着点儿宗室,别让他们趁机生事。”
“属下明白!”拾玖躬身应下,刚要转身去安排,屋外忽然传来一阵更急促的马蹄声,伴随着亲兵的呼喊声:“拾玖大人!东方大人到了!他带着轻骑和粮草车队刚到江边,见我们在这边停着,就赶过来了!”
霍骁一怔,下意识想理理身上的粗布麻衣,却发现衣服的颜色洗的有些褪色,左臂的绷带也有些松散。
霍骁不由得微微皱眉,他倒不是在意模样,只是怕东方景明看到他这副狼狈样子会担心,更怕对方看到他的伤口,又要忍不住自责。
见他这副模样,拾玖连忙从屋角的木盆里拿出一块干净的粗布,递到他面前:“主子,先擦擦脸吧,看着会精神些。”
霍骁接过布,刚擦了两下,屋外就传来一阵杂乱的脚步声,伴随着屋门被“吱呀”推开的声响。
下一瞬,东方景明的身影便站在了门口,他身上的官服沾满了泥浆和雨水,发冠也跑歪了,散下来的头发湿淋淋地贴在脸上。
那双平日里总是带笑意的眼睛此刻通红一片,布满血丝,眼下的乌青重得更是像被人打了一拳,再加上眉心还带着未消的倦意,一眼便知东方景明这三天是在拿命赶路。
“霍时屹——”
看见活着的霍骁,东方景明的情绪再也控制不住了,声音发涩也发紧,更是沙哑的厉害,不知是咳嗽所致还是激动所致。
想来是后者,因为喊完霍骁名字那一刻,东方景明就再也说不出其他的话了,不受控的哽咽起来。
霍骁见状,赶快示意拾玖扶自己下地走到东方景明面前。
他连忙把东方景明的手往自己怀里带,用体温暖着,轻声道:“没事了,没事了,我这不还好好的活着吗,不哭了,不哭了。”
这安慰是一点作用没用,东方景明哭的更凶了,直到情绪发泄完才终于平静。
然后,东方景明就推开了他,一句话也不和他说,显然是生气了。
第72章 天罚
茅草屋的油灯不知何时被拾玖换了新灯芯,暖黄的光裹着灶房飘来的糯米香。
本该是安稳的氛围,却因东方景明的沉默添了几分滞涩。
霍骁坐在炕沿,目光落在东方景明泛红的耳尖上。
这人向来心软,方才哭完那阵,怕只是在气他自作主张,而他问东方景明的身体状况时,对方只是冷硬的答了一句没事,就继续看他身上的伤口。
他刚抬起手想拉对方的衣袖,就见东方景明突然偏过头,捂住嘴剧烈咳嗽起来。
那不是往日偶尔的轻痒,而是带着胸腔震动的闷咳,咳得他肩膀微微发颤,但脊背却依然挺的笔直,明显就是在硬扛。
“还说没事!”
霍骁的声音瞬间沉了下来,没等东方景明反应,就扣住他的手腕。
指腹贴在微凉的脉搏上,能清晰摸到那急促的跳动,他眉头拧得更紧,“都咳成这样了,还敢日夜赶路?你的身子是铁做的?”
东方景明想甩开他的手,可刚一用力,咳嗽就更凶了,连呼吸都带着不稳的气音:“你的安危......要紧,这点咳嗽......算什么。”
话虽硬气,可他转身想拿桌上的水时,却没站稳,踉跄了半步才撑住桌沿,脸色也比刚才更白了些,唇更是淡得没了血色。
霍骁心下一紧,哪里还顾得上左臂伤口的牵扯,赶快扶住他的腰。
掌心贴在东方景明后背时,能清晰感觉到他身体的轻颤——不是冷的,是咳嗽震得骨头都发疼。
“拾玖!”霍骁扬声喊了一句,语气里带着不容置疑的强硬,“去熬碗姜汤,再找块干净的帕子。”
屋外的拾玖应了声,转身去灶上,但老夫妇两人见东方景明淋成那样,早就把姜汤熬上了,只待时机合适的时候送来,所以不多时,拾玖便带着姜汤和帕子回来了。
看着那姜汤,东方景明还想犟嘴,却被霍骁按住肩膀按回炕边:“你若倒下,谁来帮我调度江南的粮草?谁来帮我盯着巫睢?”
这话精准戳中了东方景明的软肋。他知道霍骁刚获救,身边虽有拾玖和何有全,可巫睢没除、堤坝未稳,确实需要有人帮衬。
他抿了抿唇,终是没再反驳,只是别过脸,任由霍骁将碗送到他的唇边。
姜汤熬得很浓,带着辛辣的暖意滑过喉咙,稍稍压下了喉咙里的痒意。
东方景明捧着粗瓷碗,余光瞥见霍骁左臂绷带上渗出的暗红血迹——那血迹比刚才更明显了,想来是方才起身时扯到了伤口。
他的喉结动了动,终是没忍住,伸手轻轻碰了碰绷带边缘。
“伤口......疼得厉害吗?怎么不用点好的药材?就用这粗布裹着,是想留疤吗?”
“老夫妇能找到止血的草药就不错了,哪敢挑三拣四。”
霍骁轻描淡写地避开他的手,心虚的不敢让东方景明看,免得一会又生气。
“一点小伤,留疤也不妨事。倒是你。”
他话锋一转,指腹轻轻蹭过东方景明眼下的乌青。
“这三天赶了多少路?是不是连觉都没睡?”
东方景明不看他,冷硬的说:“路上歇过了。”
他这话半真半假。
从京都出发后,他确实在驿站歇过两回,但每次也只睡一两个时辰,其余时间都在马背上。
夜里下雨,蓑衣挡不住寒,淋了几阵雨就开始咳嗽,他怕霍骁担心,特意让凌七别告诉拾玖。
可没想到,凌七这个大漏勺,还是把消息透了出去。
两人正说着,屋外突然传来一阵急促的脚步声,何有全的声音裹着雨丝闯进来,带着明显的焦虑。
“拾玖!不好了!东边新堤刚才塌了一段!足足有五丈长!巫少司带着随行而来应天台星祭在堤边跪着,说从陛下失踪到此事都是神明降罚,必须由暂代政务的昭和公主来江南主持一场祭祀百姓,不然江南还要再遭灾祸!”
霍骁将一碗姜汤给东方景明喂完,将欲破不破的碗轻轻地放在桌子,暗自沉思。
拾玖在旁边道:“东边新堤是七日前刚加固完的,用的是楠木梁柱和新运的糯米灰浆,怎么可能会突然坍塌?这里面定有猫腻!”
东方景明看向霍骁。
巫睢这时候跳出来说“神明降罚”,无非是想趁着霍骁失踪,然后借“天怒”来做文章,去逼迫远在京都的昭和亲自主持一场祭祀。
而这一来等同于让昭和承认“霍骁防汛不力引天怒”,折损他的帝王威严。
二来昭和接到消息以后,若真去祭天,新堤抢修就会停滞,一旦江水再涨,巫睢便可借“天灾”弹劾昭和“能力不足”,甚至联合太后生事。
东方景明心下立即有了决断,他按住霍骁的肩膀:“巫睢现下敢这么说,肯定是觉得你死在了汹涌的江水里,我先去会会他,逼他一下,然后你再出现。”
霍骁:“我和你一起回去。”
“不!”东方景明站起来,言辞坚定:“你必须晚一点出现,这样才能打他一个措手不及。你懂我的意思了吗?”
对东方景明那双划过睿智之色的眼眸对上,霍骁顿时会意,他转而找了件厚实的外袍给东方景明披上,又把蓑笠拿来。
“懂了。但你要切记别再淋雨,要是烧起来,我倒是不怕拖着个残身照顾你,只怕你难挨。”
东方景明点了点头:“你自己想好说辞,然后算好时机出现,我去替你探路。”
霍骁将带子系上:“好。”
拾玖自认为自己比凌七聪明不少,但此刻还是听的云里雾里的,根本不知道他们在说些什么。
穿好蓑笠,东方景明踏出去,没让何有全看到屋里的情况。
虽说何有全不知道出于什么原因,没把他和霍骁的关系告诉给太后,但何有全到底是太后放在霍骁身边的人,有些事该背还是得背着。
见推门出来的人是东方景明,何有全一愣:“东方侍中,你怎么在这里?”
东方景明:“陛下失踪,我不放心便从京都赶过来了,见陛下的亲兵在这附近停留,就来看看。”
何有全向屋子里面望:“那拾玖呢?他怎么没出来?”
东方景明将门合上,隔绝了何有全的视线:“拾玖连夜搜寻,刚进屋询问这家主人的情况,就晕倒了,现在这家主人正在照顾他,等他醒了就出来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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