叶阳辞似笑非笑地斜了他一眼:“记住了萧千户,别再叫错。”
他们的船逐渐靠近沉船,叶阳辞吩咐罗摩:“你先探一探水下船体,看有何不寻常之处。”
罗摩用拳头敲了敲左胸口,表示听命。
天冷水寒,他脱下的棉袍里面是牛皮做的紧身衣,头戴锡制的弯环空管。这管两头都是喇叭口,一头完全罩住口鼻,另一头可露出水面换气。管侧还有两条熟牛皮系索,可将耳、颈连头一并包住。
他就像一头硕大、灵活的黑海牛,滑下了水。
甲板上的秦深把手中梨核一扔,驾船靠近。千户所的巡逻小船想拦他,萧珩扬声道:“放他过来。”
两船贴近时,叶阳辞足尖轻飐船舷,跃至秦深身边。萧珩也只好跟着跳过去。
叶阳辞面沉如水:“热闹好看吗?”
秦深琢磨了一下他的脸色,反问:“吃梨吗?冬果梨,细脆多汁,酸甜适口。”他从脚下篮筐里摸出一颗梨,递过去。
“哪儿来的梨?”
“离开码头时,在过往的果蔬小舟上买的。这个季节的果蔬可不便宜,吃一个?”
看着秋日贮藏得法后,仍算新鲜的金黄大梨,叶阳辞还真有点饿了。
他接过梨子,拿人手软,脸色也软和多了。他又转头看看萧珩,大发慈悲:“见者有份,也给他一个。”
萧珩不待主人请,弯腰自行拣了个最黄的,笑道:“多谢王爷与大人赏赐。”
秦深嗤了声,倒也没计较。
于是三人围着个篮筐,盘腿坐在甲板,边吃梨,边等待罗摩的水下调查结果。
不到两刻钟,罗摩再次冒出水面,向他们的河船游来。他抓着橹,湿淋淋地爬上甲板,摘下呼吸管,朝叶阳辞连比带划外加做口型,说了不少无声的话。
叶阳辞点点头,也递给他两颗大梨。罗摩高兴地接过来,笑出一口大白牙,躲到船舱后面的甲板上去吃。
用湿帕子擦了擦手上梨汁,叶阳辞说:“罗摩方才检查了船体的水下部分,发现舭部有撞击后形成的一道细小裂痕。他猜测是漕船进出桥闸时,因不慎撞击闸口而受损,船舱逐渐进水以至于沉船。”
萧珩略一思索:“很有可能。这艘漕船向临清钞关方向行驶,中途过魏家湾分关时,正好有一处桥闸,是调节会通河水位高低之用。若是在那里受损,但裂缝不大、渗水速度慢,未引起船工重视,那么继续行个五十里,差不多就该沉在这里。”
叶阳辞又道:“罗摩说,船底木板有刮擦的痕迹,那痕迹几乎绕船身一周,还有几横细长白线,像用笔断断续续画出来的一样,不知是什么。如果也是撞击闸口导致,刮痕该集中在船身某侧才是,为何是一整圈?”
这些痕迹的确蹊跷,萧珩也说不出个所以然。
“罗摩游进了水下船舱,发现舱与舱之间隔板完整,分装银两的大木箱还在,但箱子里空空如也。”叶阳辞皱了皱眉,“五十万两白银,哪怕全船几十名漕军一起把箱子搬上岸,都要搬个半天。那么又是怎么做到在魏家湾分关检视时银子还在,一路行驶五十里并未靠岸,而在此处沉船后,箱中白银不翼而飞的?”
秦深听了也觉得匪夷所思,他提议:“我们上这艘漕船看看。”
船体斜沉,即使一部分甲板与船舱露出水面,寻常人也站不住。但他们三人身负武功,若以内力使行动轻盈,还是可以上船小心行走的。
沉船上没有打斗和强行拖拽的痕迹,也没有明显血迹。这一船漕军和押银太监死得全须全尾、悄无声息。
三人又来到岸边的殓房,见仵作仍在忙忙碌碌地验尸。
询问之下,仵作回答:“这些尸体口唇及四肢发绀,身体衣物上有呕吐物残留,像是中了‘钩吻’之毒。”
“钩吻……”叶阳辞沉吟,“钩吻、牵机、鹤顶红,乃宫廷常用的三大剧毒,民间管控严格,不过也未必弄不到。钩吻中毒后没有牵机那么痛苦,但死得更快,按照《梦溪笔谈》中的记载,‘以流水服之,毒尤速,往往投杯已卒’。看来这毒八成下在船上的饮用水中。”
秦深道:“凶手无声无息地杀死一船人,又无声无息地盗走五十万两白银,的确有些古怪门道。”
萧珩叹气:“要不怎么说是悬案呢。破不了案,找不回这五十万两银,不仅临清千户所吃不了兜着走,新上任的知州大人也要受牵连。”
秦深冷声道:“怎么不是银官局自己没守住矿银?这么一大笔银两,朝廷为何不派山东各府各卫重兵护送?”
萧珩无奈地摊手:“之前几个月,各府各卫都在忙着镇压矿乱。银官局收拢这笔矿银,本就是火中取栗。尤其是那些产业被夺的私营矿主,举旗造反的不在少数。要不是各个卫所在后面竭力平乱,杀了一批又一批,这些太监怕是连矿区都走不出去,还指望哪个卫所有空余的兵力护送他们?
“再说,朝廷年年都通过漕河这么运粮、运银,民运兵收,水陆轮转,也没出过这种惊天大案。毕竟是诛九族的大罪,谁敢冒死去犯。”
话是没错,但秦深一想到叶阳辞才刚上任,就摊上这种搞不好要掉脑袋的破事儿,心疼之下自然不爽:延徽帝自己的内帑是充盈了,却把全国矿政弄得一团糟,最后还是百姓去承担损失,地方官员和卫所去救火,扑灭这头又烧起那头。
还有他那座被强行没收的大清河银矿!
叶阳辞见秦深脸色阴冷,便握住他的手,微微一笑:“涧川,别担心,我会查出此案真相,追回矿银。”
秦深反手握住,沉声道:“我帮你。”
萧珩的目光落在两人交握的手上——虽然仵作已经出去,只剩满地尸体,但还有他这个大活人在场。这俩一个亲王、一个州官的,就算早就勾搭成奸,能不能在他面前避避嫌?这是真不拿他当外人了?
眉梢煞气徘徊不去,他暗中攥了一下鸣鸿刀的刀柄,又松开:“既然现场勘察已毕,我就命人把沉船拖上岸,以免堵塞会通河,影响漕运。这些尸体也运去千户所的冰窖里先冻起来。”
叶阳辞点了点头:“萧千户果然能干。疑犯排查这块,交给我想办法。”
说话间,临清所的几名缇骑快马飞驰而来,到殓房门口下马,隔着围篱对萧珩禀报:“千户大人,新任的钞关主事到了,此刻人就在码头,是银官局的太监丁冠一,嫌署衙迎接他的排场不够大,正在阴阳怪气地拿乔呢,说些什么‘知州如何没出面,果然是日理万机’之类的酸话。”
萧珩轻蔑地哼了声:“知州就算闲出朵花儿来,他也不配瞧一眼。怎么,还要叶阳大人给他接风?让他自己接屎去吧。”
叶阳辞失笑:“萧千户这话也太糙了点,但听着解气。”他停顿了一下,“这个风嘛,还是要接的,不仅是我州署衙门各位官员,还有临清千户所、本地的富商巨贾、世家大族,全都要出面。时间定在今夜酉时初,地点就定在……离钞关最近的酒楼。”
他以目示意萧珩,萧珩当即回答:“万樽楼。距钞关衙门距离不过百丈。”
叶阳辞点头:“萧千户继续处理沉船与尸体吧,我先回城了。”
他和秦深回到自己那艘河船上,见罗摩把剩下的半篮筐梨子全吃光了,正惴惴地看着他,一脸憨厚地比划:一不留神吃过了头,多少钱,我去买一筐来赔。
叶阳辞忍俊不禁:“不必赔了,这位王爷家大业大,吃不穷的。”
秦深也道:“你来划船,回码头后我再送你一筐梨。”
罗摩欢天喜地去摇橹。
秦深转头端详叶阳辞,见他腰间重又佩戴了银香球,不禁眉头微皱,想到“奉旨养猫”,暂时忍了。他伸手整了整对方头上已经很正的金冠,说:“截云又在打什么鬼主意,今夜的接风宴恐怕不是什么好宴吧?”
“秦涧川,我给你一个重新措辞的机会。”
“——叶阳大人足智多谋,今夜的接风宴想必精彩纷呈。”
叶阳辞奖励地拍了拍他的胸膛:“先悄悄地去一趟万樽楼,我要对老板亲自交代一番。”
秦深像逮只偷腥猫似的,一把捉住了他的手,把手指贴在唇上摩挲,低声道:“梨子味,香的。”
“味道是用来闻的吗?”叶阳辞含了点儿笑,任由他隐晦地轻薄,把周围来往的船只都视若无物。
秦深:“不是用来的闻的,那是用来……”
“用来尝的。”叶阳辞顺势将手指从秦深的双唇间探进去,按了按他的舌尖,触感软滑,继而像挠猫尾巴似的挠了几下,“什么味道?”他呢喃轻问。
秦深叼着他的指尖,眼白都憋红了。
“甜的。”他吸气,用牙齿尖尖磨着叶阳辞的手指,觉得这人就不该走出他身后的船舱。
这人这么欠收拾,就该被他按压着,揉搓着,舌忝咬着,丁页扌童着,盘成各种姿势,在失神中意乱情迷地喊他的名字,再用泣音一遍又一遍求饶。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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