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说:好孩子可不该乱跑。
纵使他有太多问题,可缇缇只是强硬地把他带回了地上,没多久,他昏昏欲睡地从床上醒来时,身边只有那名人类老妪,奇怪的是,老人从前从来不会多对他说一句多余的话,也好似完全不准备和他有过多的解除,这次却替他掖好被子,烛光照亮她衰老的沉默侧容,似悲叹,似怜悯。
他醒后,她快而彻底地再次把无情无义端了上来,她什么都没说,欠身告退了。
就好像前因不过是他的一个噩梦。
在第二次出现时,依旧是那副玩世不恭的模样,祂握着法尔法诺厄斯的手,给出了解释。“这里是围场,”祂说:“也就是俗称‘地狱’的地方,你可以去问任何一个人类,他们关于‘地狱’的印象,你就会知道为什么。”
地狱,法尔法诺厄斯想,也就是……惩罚罪人的地方,所以那些是……罪人吗?
这是一个很好的说法,勉强能说服他,而缇缇为他擦了擦惊魂未定的眼泪:“哈哈哈哈……我应该早点给你讲,法尔法代,不要这么软弱。”
此后的缇缇照常对法尔法诺厄斯例行寒嘘问暖——就是,偶尔,他觉得缇缇的“关心”频率多少有些太高了。
“这样不好吗?”缇缇说:“你愿意的话,我可以陪着你,法尔法代,毕竟,除了我,你没有其他依靠,这是我应该做的不是吗?”
法尔法诺厄斯抿了抿唇,他刚开始学写字——准确地来说,更像是去控制文字,他面前的玻璃盘里装满了五颜六色的糖果,这并不是识字的奖励,他能不能碰,完全取决于缇缇的心情。
而如何讨缇缇开心呢?要做得足够好,刚开始,法尔法诺厄斯觉得这不算什么,缇缇自己都时常埋头工作;他试图复刻那些他记得或不记得的产物,能随口应答缇缇抛来的大部分问题,而灰发男人呢?轻描淡写地夸奖,有时候,也许是祂没听清吧,光会作出含混的回答,也很少去听法尔法诺厄斯解释第二遍。
“哥哥很忙,法尔法代。”祂说:“有些事情,你可以自己决定。”
“那我可以——建设一个畜牧场——”
“不可以,我们没有那么多人手。”
“……之前看到有人脏兮兮的,我们也许能建盖公共浴室……”
“站在过来人的角度,我不建议你这么做,想想你的权能吧,相信我,让一部分人保持肮脏是必要的——再说,你知道这里是哪里吧?”
“……围场,”他用微弱的声音说,他补充道:“……人死后灵魂所到达的最初、也是最后的地点,是人们俗称的冥府。”
“死的灵魂很难再死去,那你扩建牧场也好、提供清洁也罢,本身就没有任何意义。”缇缇柔声说:“你这是在滥用你的特权啊,法尔法代。”
……不是的。
他在内心反驳,他只敢在内心反驳。
他坐在石砌的高塔里,这里是缇缇专门划分给他的,他可以随意走上走下,法尔法代很喜欢站在很高的地方眺望远方,尤其是当这里能听到海浪在响亮地拍打悬崖,这让他想起那些终日聆听浪声的守塔人,渐渐的,在他终于开始烦腻之前,在缇缇大发慈悲的——允许下,他开始参与一点点事务。
稀奇古怪的冥界,搭配着更奇怪的制度,他跟随缇缇出行,所到之处皆是看不到其子民面庞的跪拜,这让他多少有些不舒服,绿发红眼的孩子捏紧了缇缇尔戈萨斯的披风,恨不得把自己藏进去。
这也太封建了,法尔法诺厄斯不是第一次这么觉得了,纵使地上也貌似还处于中古时代,而他们这些掌握着力量的——超自然生物,完全可以做点什么,缇缇觉得没必要就没做过,而他——只能观望着。
……或许,等以后长大一些呢?
他站在石阶上,衣着华丽,和缇缇一样高高在上地俯瞰着所有人,致命的错觉如影随形。我们才是保持清醒的存在。缇缇说,警惕吧,我可爱的法尔法代,那些都是灵魂咎由自取啊!
随后,缇缇皱起眉,随着法尔法诺厄斯的长大,他小时候还算顺滑的头发逐渐翘得乱七八糟,好像这么都梳不熨贴一样,凌乱不堪,和缇缇尔戈萨斯自己的顺滑长发完全不同。
这让祂隐隐有了不太好的预感,而傲慢的魔鬼主君从不在乎这种小事,不顺眼,那就让他变得顺眼。
“法尔法代,”祂在法尔法诺厄斯转头时说:“你应该把头发蓄起来。”
“……是?”法尔法诺厄斯迟疑道。
……
……
“法尔法诺厄斯殿下。”老妪生硬地说:“您该休息了。”
伏案的他抬起头,模模糊糊地寻找钟表——好吧,这里没有那种东西,他把书籍一推,接过了老妪带来的马灯。城堡的灯光是黯淡的,仿佛为了应和灰沉的天空,这让法尔法诺厄斯下定决定,等什么时候——等他能和缇缇一样高的时候,他要把城堡弄得灯火通明,像宴会那样。
还得什么时候呢?他下台阶时,一步两跳,小小的斗篷飘了起来,他并不住在高塔上,因为缇缇不允许,在他返回主堡的中途——
“对、对不起,请您饶恕我!”
法尔法诺厄斯顿了顿脚步,本应该充耳不闻地往前走,可他越走,那凄厉的呼声越是阴魂不散地追来。
“请您饶了我这一回吧!不要、不——”
他猛地扎住脚步,抱着马灯往那奔跑而去,他到场时,恰好——几个头颅滚到他脚边,神色阴冷的男人,眼睛是猩红,笑容是猩红,手持一柄半人高的镰刀,猩红的血,滴到了地面上。
“兄……”
“哦?”缇缇转过身:“是你啊。”
法尔法诺厄斯低下头,他赫然发现……那些头颅都是他认识的,有人类,也有魔鬼……也有此前照顾过他的魔鬼侍女。
“为什么……!”
“不为什么,”缇缇轻松地说:“犯了错,不应该受到惩罚吗?”
“什么错能——”
他想说什么呢?在缇缇靠过来的一瞬,他已经记不起他应该说的、那些关于法律啦——犯罪啦——的老生常谈了。他强迫自己站在原地
“不要质疑我,法尔法。”
祂握着镰刀的手背在身后,一手掐住法尔法诺厄斯的脸:“是不是最近我太溺爱你了?”
他笑起来:“现在应该对哥哥讲什么?”
“对不起……哥哥……”
“下不为例。”
祂改为拍了拍那孩子的脑袋。
从什么时候开始呢?反正不是从这件事,也不是从其他鸡毛蒜皮起,法尔法诺厄斯说得最多的一句话就这样被固定了下来。
“契约上能看到所有人的记录,你想看看吗?不要一次又一次地质疑我,法尔法代,铁证如山,你还想要求什么呢?”
“对不起……”
“我们有我们的使命,你进度太慢了,我们——和那些低劣的魔鬼不一样,为什么你老爱干些鲁莽的事情?”
“对不起。”
他麻木地,一遍遍地道歉,而缇缇在之后总是态度很好,祂在这方面倒是大度:“我知道——你不是问我怎么才能长大吗?你不太想动用能力,是不是?这样可长不大啊。”
“对……”他又想反射性道歉,被缇缇挥了挥手制止了。
“唉,你这个情况我也很发愁啊,所以,我不是不能帮你一把。”
“什么?”
“——我在地上为你建立了一点儿,嗯,教团吧?”
“那是做什么用的?”
“当然是为了传播——灾厄,法尔法代,你要知道,你很特殊,不要怪哥哥对你严厉,我对你的……赋权,可是寄予了厚望啊。”
这听上去可比在地下给死人染病糟糕多了,法尔法诺厄斯后知后觉地想到,尤其是他听到了“地上”的词汇,这久违地唤醒了他因自暴自弃而被半放弃的好奇心,“地上?我们可以去地上吗?”
“喔?当然——不太行,嗯,钻空子的话,我是可以上去的,至于为什么?这还不是现在的你能知道的,放心吧,法尔法,你不用考虑那些有的没的了,你照样可以长大。”
在甜点端上来前,他突然间觉得有些喘不上气,心理上的,这种微不足道的刺扎在他心底很久了——已经隐隐形成了逼迫之势,缇缇对他很好,不如去做一个为兄长骄傲就好的兄弟……对,他什么都不缺了,地位,不算辛苦的生活,可在他内心深处,有什么在叫嚣着,不,这样不对,完全不是这么回事。
他盯着那道布丁,他还不知道的是,很快,他就能和缇缇一样,有了力量维系,即使聊胜于无,也不用再进食这些可笑的、微不足道的食物了,而日渐的焦虑,以及那些内心的冲突,也让他逐渐只能躺在柔软的床榻上——
就这样年复一年,他不再能如从前那样,安然入睡了。
第145章 水螅体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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