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前两天是不是有个家伙的鹅被你带走了?那家伙最近犹豫得不行,很想亲自上门看看他的鹅是否真的被你端上餐桌。”
说着,伦丁忍不住“哈”了一声,“这帮蠢蛋,他们根本不知道你吃了一头猪后,给跛脚的昆带来了多大利润。这才多久?他家猪舍就扩建了三次!三次!现在昆看见我脸都乐成狗尾巴花了!”
林维伦斜了伦丁一眼,“狐狸与猎犬已经爆火了,不少庄园里的贵族都会到你那花大价钱排队,这事我已经知道了。你再强调下去,德纳姆的坟墓都会裂开。”
伦丁忍不住哈哈大笑。
林维伦收回目光,没再去看那些农民。
谁让他们说的是对的呢?
但是,那又怎样?
他为了盛宴准备了很久,今夜没人能打扰。
没人。
没有…..
“嗨!”
林维伦:“……”
此时已经是晚上五点整了,诊所关了门。他去了后仓,提着两只白鹅回到家。
柔和的灯光撒在花园里,其中一只鹅在以为会有新食物时被开膛破肚,血溅在了篱笆栅栏上,血腥气向上飘散,被一张突如其来的脸闻了个结结实实。
“嗨!”那人又笑眯眯打了个招呼,“你看见我似乎不怎么高兴呢,林格特先生。”
林维伦满手是血,热水、鹅毛、血腥的肠子和内脏堆在脚下的盆里。
他提着处理好的鹅站了起来,眼底似乎还残留着某种屠宰时特有的冷光。
“菲利普先生,你为什么站在我邻居家的院子里?”
“邻居家?哦对了,”菲利普笑的特别无辜,“这是我的家,刚买下来,在三分钟之前。我很高兴‘恰巧’赶上了你的烹饪现场,更加高兴能成为你的邻居,不知道那些黑松露是否合你的心意?”
林维伦一眨不眨盯着他很长时间,半晌后才松下肩膀,“您为了蹭饭还真是无所不用其极。”
“人在做任何决定前都要问自己一句是否值得,”菲利普的笑意越来越重,“我认为现在这一刻,对我之前准备的一切来说,就是最值得的了。”
“或者应该说,没有比这更加值得的了。就是不知道今夜我是否有这个荣幸。”
逐渐暗下来的天幕在两间小院里铺上一层薄膜般阴影,凉风吹过,将肉鹅的身体吹的一晃一晃的。
看在黑松露的份儿上。
林维伦用拇指擦掉溅在脸侧的血迹,挽至手肘的白衬衫朝门的方向指了指,“请进来吧。”
于是暖光铺就的厨房里又多了一道身影。
而远在庄园的嘉娜再次吐出一口闷气,“菲利普那家伙到底在干什么?被吸血鬼抓走了么?说好的只要拿下房子就来信儿,怎么到现在都没有动静?”
“或许出了什么意外?”《每日邮报》的美食评论家布莱克点燃烟斗,“那栋房子的主人可能死也不想售出?或者他们在钱财的数字上产生了争论?”
“放轻松,嘉娜,菲利普是个守信的人,既然答应了我们,就算他因车祸躺进医院也一定会打来电话的。我们应该像伯爵一样耐心一点。”
菲利普确实很耐心。
他安静看着面前的人熟练处理鹅的四肢和脖子,看着柔软的肝脏在清水下被洗成另一个颜色。看那双修长的手指握住菜刀时,几乎让人分不清那是在冷肃的手术台上,还是在放松且温暖的家庭中。
这一刹那,伯爵忽然不想出现任何人打扰这里的一切。
他放下手杖,摘掉鼹鼠皮手套,解下钻石袖扣和绿宝石戒指,学着林维伦的样子将昂贵的衬衫向上挽。
“我来帮你洗蘑菇吧?”
林维伦没有抬头,“可以,但别让水泡它们太久,会让味道流失。”
伯爵顺从点头,在放水时微微偏头去看身侧的人。
林维伦正在处理鹅肝,他撕掉表皮的筋膜和血管后,将整块肝泡进牛奶里,并不断对肝脏进行按摩。
鲜红的肉带着白色的奶液浮浮沉沉,之后由柠檬汁和甜酒帮助去腥,再和海盐、芫荽籽、姜黄根一起搅打成顺滑的泥,
淡奶油帮了大忙,甜酒让顺滑之中增添了更醇厚对芬芳。
将鹅肝泥装进透明的小玻璃罐里隔水炖煮时,他忽然抬眼,“蘑菇还是蓝莓?”
菲利普一愣,手下的蘑菇差点直接掐断。
“蓝莓,我喜欢蓝色。”
林维伦收回视线,在船形银盘上摆好蓝莓和薄荷叶当点缀。
至于鹅肉。
还有什么方式是比柏林烤鹅更适合的呢?
林维伦小心在鹅腹开了个小口,将厚厚的黄油贴在空置的腹腔内部,然后取出两个小小的青苹果切成小块,用白兰地泡软。
磨肉豆蔻的任务交给了伯爵,林维伦则将洋葱、迷迭香、白姜以及龙蒿绑紧后和苹果一起填充进鹅的内部。
当然,还有最重要的黑松露。
昂贵食材的一部分被碾成细细的粉,和牛肝菌、鸡油菌一起将内壁彻底铺满。
等伯爵完成工作,肉豆蔻粉和盐水就被小刷子均匀刷在娇嫩的鹅皮之上。
林维伦边刷边缓慢揉搓,延展开的粉嫩像最诱惑的蜜桃。
直至烤炉预热完毕,整只鹅才被放了进去,最后淋上德国白啤。
高温很快将鹅油蒸腾出来,烈口味的啤酒得以从张开的孔隙中钻入,和内部逐渐渗出香软果汁的馅料一起作用在肥厚的鹅肉上。
过于厚重的油脂被缓缓晕散开来,单薄的肉壁嵌入混合内陷的浓香。白鹅每一寸皮肤和肌肉都在慢慢变得松软,黑松露与香草在金黄的鹅油包裹下催化出馥郁醇厚的芳香。
林维伦每隔十分钟,就会将打开烤炉盖子,用滴下来的鹅油混杂着石楠花蜜水细细刷着直面高温的表皮。让它时刻保持湿润,并且最大程度保留应有的酥脆和金黄。
菲利普忍不住闭上眼睛,感觉自己像掉进女巫所编织的美梦中。
爆开的香味犹如泡泡,带着他的灵魂飘上天空。
他站在年轻兽医身后,头晕目眩。
第27章
整个厨房井井有条,林格特毫无疑问就是那掌控全局的人。
菲利浦看着他把布拉斯李子、海棠果和其他什么叫不出名字的配料秤重,然后在木板上切香草。之后再从透明的香料罐里拿出什么东西,放进舀中仔细捣碎。
柔软的栗色头发再灯光中跳跃,骨节分明的手腕如同演奏。
一场无比优雅的表演,堪称美轮美奂。
两小时后,一切都准备好了。
林维伦拿出两个高脚杯,缓慢倒入杜松子酒。
“看来真的你为此准备了很长时间,”菲利浦铺开餐巾,“我还以为今晚会配奶油雪莉。”
“柏林烤鹅,当然要和北德烈酒在一起。”林维伦放下餐盘,为了清口,他还准备了李子蜜饯——来自森林的野生布拉斯李子,和海棠果果冻。
菲利浦在心里感谢上帝感谢圣父,然后无比虔诚地尝了一口鹅肉。
只一口,就让他脑海中炸开了烟花。
他能感觉酥脆无比的鹅皮轻而易举闯进了他的齿间,那几乎不是他咬碎的,而是碰碎的。嫩滑的肉以奉献的姿势将身体摊开,牙齿舌尖从软乎乎的肉丝间穿过,像咬破了一块玛德琳蛋糕。
浓厚的酱香就是在此刻尽数撒入他喉咙的,泼墨般的香气直抵胃部。可食道却丝毫不觉得油腻或厚重。因为清爽的青苹果香很快在身体更深处弥漫开来,用一点恰到好处的酸与甜轻松裹住了不断下坠的油感,将其变回无穷的美妙滋味。
而鹅肝慕斯更加惊艳。
菲利浦能感觉到那又细又密的鹅肝泥在舌头上融化,比午后阳光晒过的海浪还要轻柔滑嫩,让他想起某个深夜柔软的、散发着荷尔蒙的年轻身体。
嘉娜说的没错,这是天堂的味道。
菲利浦很确定他在品尝的瞬间,曾看见了圣光普照的父。
而将这一切推之高/潮的,居然是那道海棠果果冻。
虽然林格特取了这个名字,可他的谦虚实在令人焦躁。
那不仅是海棠果,还有黑莓和酸果,以及带来了雨后般清爽的鼠尾草和黄瓜。紧实的小海棠果肉和斑纹黄梨凝结成最棒的甜酸大雨,不停冲刷着胃部的滑腻,带来一场盛大的清凉。
菲利浦感觉自己正一步步滑入深渊,甚至几乎已经要溺毙其中了。
“你真不该是个兽医。”伯爵喝下杜松子酒,眼底因浓烈的酒精浮上一层玻璃似的光,“但是,你又是整个德纳姆最好的兽医。你听过那些人如何惊叹于你的技术么?他们说你远比伦敦的x光机更敏锐,没有任何疾病能在你手下隐藏。”
“林格特,你是天才么?”
林维伦解开衬衫最上面的几颗纽扣,掀起眼皮,“先生,你喝多了。”
“或许吧,”菲利浦眯起眼睛,“现在就算让我去见上帝,我也会笑着出发的。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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