叶无言终于满意了,绕回方才的话题:“苏玄煜,你说文灿费尽心机接近我们,是好是坏?有那么多条道路,他偏要来到我面前,还寻到一处恰巧逃生的破洞,怎么会有这么巧的事?”
压了苏玄煜的经年巨石,悄然被叶无言凿去一半,零落了满地的碎石屑。
苏玄煜莞尔,徐徐说道:“直接杀了了事。”
叶无言笑出声:“陛下不可,杀了多可惜,我们势单力薄,多一个人多一份力。我有一计,要不要听?”
苏玄煜忍不住将他的手盖在锦被之下,换了条热巾帕敷在额头,动作娴熟自然。
“爱说不说,谁能拦得住你。”
叶无言如鲠在喉,觉得他好像哪里变了许多。
他悄声说了几句话,苏玄煜慢慢表情凝重:“太冒险了,你不许去。”
叶无言认真点头,苏玄煜看着他默默叹息:又拿谎话诓骗我。
叶无言自觉真挚可信,殊不知他演的太过了,越像正常人,反而越能证明他在偷偷谋划坏事。
苏玄煜单手揉了揉太阳穴,头疼道:“这几日先在宫里待着,等过去这阵风波再说。”
叶无言敏锐地察觉到不对:“宫外又死人了?”
苏玄煜手掌微缩,叶无言骗不过他,他亦骗不过叶无言。
“昨夜死了几个嫖.徒,回家路上被砍碎头颅,挂在门前。”
叶无言的手,不老实地在檀扇柄轻叩,节奏缓慢均匀:“你知道是哪个花楼吗?亦或者记在谁的名下。”
苏玄煜抽出他的折扇,将湿水的巾帕遮挡住他的眼眸:“和你心中所想并无两样,三叔一党的锁楚楼。”
叶无言怔了一瞬:“真有意思,黄束在蒋淑死前也想去那儿。”
黄束所做的布材生意也与锁楚楼相接,嫖.妓、烂.赌、贩.烟,看似是一人恶习,实则与周围人息息相关。
蒋淑再过分,也只是处处留情,万不会沾染这些陋习。
如若不然,一个女子在入世道路前,选择了歧途,早被这些玩意儿拉入万丈深渊了,绝不会有如此大的家业。
锁楚楼,不会像表面那么简单。
苏玄煜忧虑地看他没有血色的唇,应下:“我会派人留意的,你该歇息了。”
叶无言幽幽抗议,苏玄煜装作听不到,款款走了。
殿内换了香,成了回甘的草药味,似乎有安神的功效。
叶无言撤掉巾帕,思索着“财权”。还未来得及想几个轮回,当了回甩手掌柜,昏沉睡去。
苏玄煜掐着时辰回来,拉起纱帐,昏暗的床榻旁,他痴痴望着病卧在床的叶无言。
良久,起身为他堆了下锦被,拭去薄薄冷汗。
苏玄煜心中惆怅:今日不该告诉他这么多的,他又做噩梦了,看来还要再重新调配安神香。
——
文灿在宫中一小太监手里,救下一只残尾瞎眼的黑鱼,为它轻轻擦拭膏药后,放生到墙边一处瓦缸中。
他是个散修,观鱼问道,时常痛苦锁眉。
倏尔,文灿的眉间舒展,回头时盈满笑意:“来看它?”
青月心中诧异,自己用了十成十的功法放轻脚步,竟还是被发现了。
他被指派教导飞鸟后,时常空闲,突兀见到生人本想前来查探一番,身体莫名其妙地盘腿坐与他的身旁。
青月坦然道:“嗯。”
黑鱼在水中惊慌失措,初入狭窄昏暗的瓦缸并不习惯,甚至会头撞瓦壁。
青月疑惑道:“瓦缸太浅了,到了夜里,它会跳出来的,到时岂不是白救了。”
文灿慢悠悠地笃信:“不会的。”
青月:“为何?”
文灿:“我告诉它了,不活在寸瓦之间便会死。”
青月觉得他神神叨叨的,实在忍不住好奇:“它听得懂?”
文灿咧嘴一笑:“不懂。故而我只告诉了不会死的那条。换言之,待它死后,就不再是我救的那条黑鱼了。”
青月觉得他是胡扯,却也静静坐在一旁。
他与文灿,一动一静,一个蟹青色的身影,眼睛随着鱼动,另外一个黑白道跑的身影,好似透过微波浮水,定定看到深处不一样的东西。
第24章 唱曲
叶无言闲不住,雨停后就想要出宫,被苏玄煜严令禁止,无论怎么求,都得不到出宫的恩准。
他伤口还痛着,整只手臂抬都抬不起来,仅仅半个身子撑着勉强下地行走。
叶无言叼着红色发带,单用右手笨拙地缠着松垮长发,想趁宫人换药时偷偷逃掉。
天时地利的好时机,还没出殿门,张太医人就来了,他老人家的脸色瞬间耷拉到地上。
张太医看到叶无言满脸烦躁阴沉,单手摆弄一条红带子,缠绕在脖颈间。
纤弱的筋脉起伏,呼吸急促,恰巧还有缓慢收紧趋势,试问这同白绫勒死自己有什么区别。
张太医跟了陛下已久,平日见过的寻死病人海了去了,多为断臂残肢后无法为陛下效力,一时想不开自缢。
他立马从叶无言手中把“白绫”抢过来,退后三尺远,苦口婆心教育他:“大人,静养啊!静养会好的,还不至于断臂!”
一个活生生的人猛然出现在自己眼前,叶无言硬生生被吓出几分慌乱,蓬松的碎发遮挡半张脸,直愣愣地看他。
张太医自然而然认作成他被戳破的心虚,怒其不争:“你还这么年轻,若是早就要寻死,何必让我来医治你!”
叶无言张口结舌,没明白自己为何去寻死。
张太医不顾什么地位之别,揪着他的后衣领往床榻走,比苏玄煜还要凶三分。
叶无言不敢反抗,弱弱地说:“我没……”
张太医瞪他一眼:“不惜命不配张口说话,尽是哄人的把戏。”
叶无言与人相熟后,偏偏就怕这点。
他两袖清风、心无挂碍,身边人却总是视他为无知无觉,许是自己怪异行为,在他们眼中被判为胡闹。
一旦对方拿出大家长的架子,叶无言就没办法了,他在现世从未设想过如何与这类人相处,何况也不会有人关心他。
叶无言安静地躺在榻上,听张太医念念有词地讲:人生在世,……
他心平气和地把张太医说的话抛之脑后,时不时点头夸赞张太医讲得妙绝,实际上一个字没听进去。
叶无言不禁疑惑:怎么会变成这样?他原以为前生今世大差不差,不会有人愿意同他亲.近.交友。
不过,挺有意思的。
“陛下,童大人求见。”
苏玄煜听到这个名字,莫名满心窝火,冷冷道:“不见。”
岳有才不到片刻又来禀报:“陛下,苏珉前来请安。”
苏珉,掌兵部十三王爷苏齐纯独子。
苏玄煜不耐烦地示意他进来,将手里的奏折换做论语封皮的闲书,翻页时还能看到内里香.艳的插画,做工精细。
进来的却不是苏珉,而是方才不想见的童清。
童清拜行大礼,跪地叩首:“陛下万岁万万岁。苏珉方才被太后叫去问安,臣特来替他请罪。”
苏玄煜把书本子倒扣在案,冷漠地看他,迟迟不叫他平身。
童清礼节周全,这两日有无数理由频频上奏,说的全是微关痛痒的猫妖案进度,最后附上一句:神官大人安好?
被苏玄煜把话堵回去也不气恼,平和接受一切。
走时对宫人都面带浅笑,外加长相俊俏,宫内罕见,一时风评极佳。
过了许久,苏玄煜才低声道:“平身。”
童清抬头起身,两人对视,他眼中暗藏私欲,空有忧国忧民的皮囊。
苏玄煜散漫地斜倚在书案旁,要笑不笑道:“童大人今日又要上奏何事?”
童清直言:“臣来探望神官大人伤病,因公受伤,下官该来慰问。”
苏玄煜:“他无碍。”
童清:“陛下,神官大人不宜久居宫中,臣恳请……”
苏玄煜打断他:“叶无言住在哪关你什么事?难不成还要住在你的破院里,遭凶犯惦记。”
童清微微压低眉峰,答道:“臣待神官大人如同亲弟,必会好生照料。”
苏玄煜初生牛犊遇狼虎,没曾想他如此不要脸,气得笑了笑。
他踱步至童清身侧,手搭在他的肩膀上暗暗发力,一字一句道:“朕的人,还轮不到你觊觎。”
童清不卑不亢:“陛下,请自重。您是九五至尊,我等男子入不得后宫。”
“狐狸精,”苏玄煜借机骂他,猛地甩开手,气极,“岳有才!”
料他怎么也想不到,童清好歹是个状元,竟不惜自降身份,说出龌龊之言。
童清又被“请”出了御书房,走在层叠的红墙间,如一尾红鱼受控在沟渠里,轻轻揉了揉发痛的肩颈。
他观察出苏玄煜脸色不错,叶无言应当没有大碍,今日之行圆满了。
路遇到一小宫女,他远远礼貌一笑,走近低声道谢:“多谢姑娘相助。”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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