许久,待萨图平静下来,楚祁才重新开口,细细嘱咐一应事宜,随即挥手让他离去。
萨图重重叩首,缓缓起身,抬袖擦去脸上的泪痕,重新戴上那半张面具,步履沉重地走出书房。
楚祁起身,回到自己房中沐浴更衣,换上朝服,整理衣冠,便出府乘上马车,往皇宫大内而去。
◇
第147章 记忆犹新
御书房。
铜盆中盛着半盆晶莹剔透的冰块,微风自上风口吹来,卷起丝丝凉意,裹挟着香炉内沉香的气息,吹入房内,驱散了夏季的闷热。
皇帝端坐在御案后,从李公公手中接过金牌,漫不经心地放置在御案上,将目光投向堂下谦恭垂首的楚祁,开口问道:“祁儿此次巡察,可有何收获?”
“禀父皇。”楚祁俯身行礼,恭敬答道,“儿臣此番游历,感触颇多。入目所及,百姓安居,商贸繁盛,官民和乐。又想起此番景象皆因父皇圣德仁政,深得民心,才有此太平盛世之景,深感震撼,叹服不已。”
皇帝轻笑一声,不置一言,转而问道:“税籍核查一事,各地开展得如何?”
楚祁沉吟片刻,开口答道:“因父皇命儿臣低调行事,故而儿臣在北地州、江南道并未大张旗鼓,仅在青州、云中道表明身份,却也未招摇过市。”
组织了一番语言,他继续说道:“就儿臣所见所闻,户部派出的核查使们均尽职尽责,无论是税籍目录的编纂,还是税籍条目的整合,乃至于最终的实地核查,都有条不紊,井然有序。各地州府也极尽配合,无阻塞或隐瞒之举。”
“他们竟如此规矩,没有潜藏半点心思?”皇帝微微倾身,目光锐利,“你可曾察觉有人隐瞒税源,或贿赂核查使?”
“这……”楚祁蹙起眉头,思索片刻,摇摇头,说道,“儿臣乃凡夫俗子,目之所及有限,实在未能察出父皇所言之事。”
他抬起头与皇帝对视,小心翼翼地道:“更何况,儿臣以为此次巡察,是为探察各方有无尽心尽力,实在未作他想。父皇若觉儿臣未尽职责,儿臣甘受责罚。”
对上他无辜的目光,皇帝顿时有些头疼,又有几分无奈。自己派他巡察的初衷,本就不仅为了税籍核查,更有让他体察民风民情,顺带散心休憩的意图。
况且,他十几载蛰居青州,哪里懂得官场的弯弯绕绕,又怎会知道微服私访的诀窍?要怪,只怪自己在他临行之前,没有叮嘱清楚……
于是皇帝叹了口气,无奈道:“朕不怪你,知道你已尽力而为。你经验尚浅,巡察无法切中要害,也在情理之中。”
“多谢父皇宽宥!”楚祁面带感动地垂首作揖,“若有下次机会,儿臣必定知晓该去探隐察微,而非浮于表面。”
“行了,下次再谈这些。”皇帝有些疲惫地往御座上一靠,说道,“还有什么事需要秉明?若无,便退下吧。”
楚祁微微垂首,脚步未动,面上浮现出犹豫之色,似是想要说些什么,又不敢开口。
见对方欲言又止,皇帝的眉头顿时蹙了起来。他可对楚祁这副模样记忆犹新——上次楚祁这般作态,牵扯出了谢尚书贪渎的大案,一并连带了六部好几个官员下狱。这次又是何事?
想到这里,皇帝感觉脑仁开始隐隐作痛,有些不耐地说道:“男子汉大丈夫,有什么犹犹豫豫的?尽管直言,朕心中自有论断。”
楚祁蓦地撩开下袍,跪伏在地,额头触地不起,高声道:“儿臣想向父皇求一恩典,方敢言明此事!”
听闻此言,皇帝的心中浮现出一股怒意。他面色一沉,语气中夹杂着不容置疑的威严:“事未言明,你便先与朕讨价还价?”
楚祁闻言,身体一震,不敢抬起头,诚惶诚恐地道:“儿臣知错!是儿臣关心则乱,故而御前失仪,请父皇责罚!”
“关心则乱?”皇帝眉头紧蹙,沉声追问道,“究竟是何事,又与何人相关?”
楚祁犹豫一瞬,终究开口说道:“儿臣在途中遇见一位知己,是云中道洛家商行的二公子洛图……”
皇帝眯起眼睛,没有说话,等着下文。
楚祁抬头瞄了一眼他的脸色,又迅速回到额头触地的姿态,深吸一口气,快速说道:“儿臣与那洛图几番相交,竟意外得知,洛家在云中道大肆贩卖一种药物,名曰寒食散。食之神志恍惚,犹如登临极乐。”
像是生怕皇帝出言打断,他马不停蹄地说道:“然则此物可令人成瘾,不仅耗人心智,更会损坏体魄,祸患无穷。这洛图深明大义,知晓了儿臣的身份,便将洛家制贩寒食散的线索和盘托出,以期通过儿臣之口,上达天听,断绝此祸!”
他的声音开始有些颤抖起来:“儿臣明白,贩卖此物乃是上至诛九族的大罪!但那洛图尚存良知,主动招认,大义灭亲。儿臣斗胆恳请父皇饶他一命,允他留在儿臣府中!”
皇帝神色未动,静静地听着,目光始终落在他身上,直到他最后一个字落地,才收回目光,落在御案上。
御书房内一时陷于寂静。
没有听到来自于御座之上的回复,楚祁保持着跪伏的姿势,一动不动,身体微微颤抖。
“若真如你所言,此等祸国殃民的药物,为何云中道那边竟无半点信息报来?”皇帝忽而问道,语气中透着几分冷意。
犹豫片刻,楚祁低声答道:“儿臣不敢妄言。”
“朕准你直言。”皇帝加重了语气,沉声道。
筹措一番措辞,楚祁道:“儿臣在云中道曾表明身份,验看税籍册。发现有一物唤作紫石英,在收取关税时,既可作为药物,亦可作为宝石。作为药物时,关税低上许多。那洛家商行大肆采购紫石英,并标注为药用。儿臣心生疑虑,便开口询问,是何等药物需要如此巨量的紫石英。”
他顿了顿,继续说道:“当时司税官神色惊惶,与云中道何节度使对视一眼后,改口称这些紫石英是洛家购作宝石之用,只是小吏登记有误,说完便要指示那洛家补齐税款。可据洛图所言,寒食散配方中有一味主药,便是这紫石英。”
他抬起头来,嗫嚅着道:“自从得知此事后,儿臣便再无心巡察税籍核查,只带着世子与洛图走马观花,敷衍了北地州和江南道的巡察事宜,只为尽快完成父皇所托,回京禀明此事。”
皇帝眉头紧锁,陷入深深的沉思中。好半晌,他才开口问道:“依你所言,那洛图如今就在你府中?”
“是!”楚祁重新将额头贴近地面,哀求道,“求父皇饶洛图一命!他会全力配合,亲自指认寒食散的制作与贩卖!”
皇帝不置可否,淡然说道:“起来吧。”
“儿臣不敢起来!”楚祁的声音有些哽咽,仍然跪伏在地,丝毫没有动弹。
看着他执拗的模样,皇帝心下一软,无奈叹道:“罢了。只要他全力配合刑部,将此物一网打尽,朕便饶他一命,将他赐予你。但他此生不得科考入仕,也不能转投他人门下。”
“多谢父皇开恩!”楚祁难掩激动之色,艰难地站起身来,却没有活动因为长久跪伏而僵硬的身躯,只是勉强站着。
“此去数月,你辛苦了。”皇帝的语气温和下来,关切道,“你且回府好好歇息,明日刑部会上门接走洛图,询问一应事宜。”
见楚祁的神色开始紧张起来,皇帝补充道:“你不必忧心,朕既已开口,定会保他性命无虞。”
“多谢父皇!”楚祁舒了一口气,深深躬身,拱手行礼。
“退下吧。”皇帝挥挥手,语气淡然。
“儿臣告退。”楚祁直起身来,转身离去。
目送着他的背影渐渐远去,皇帝的眉头重新蹙起,长长叹了口气。
一直侍立一旁的李公公低声开口道:“太子殿下明知和盘托出此事,可能会让他那知己丢了性命,却仍旧选择直言相告,只是怀着渺茫的希望跪求一个恩典……实乃忧国忧民,又重情重义啊。”
“祁儿心地善良,真诚不伪,洞察敏锐,心怀天下,实是可造之材。”皇帝叹道,“可惜就是这份嗜好……一个帝王若没有自己的子嗣,只寄望于抱养宗室之子,将会掀出多少波澜?”
“幸而殿下也不恋慕权势。将来若为闲散王爷,想必也能自得其乐。”李公公低声说道。
皇帝摇了摇头,叹道:“朕原本也作这般打算。可现如今……在羿儿和他之间,究竟该如何抉择,竟让我有几分茫然了。”
“三殿下文韬武略,聪敏过人,与二殿下各有千秋,只是暂未有机会一展才华。”李公公轻声劝解道,“陛下正值壮年,不必急于决断,可徐徐观之,再定高下。无论是哪位殿下得承大统,都是大楚之幸。”
皇帝神色疲惫,无奈地说:“也只能如此了……”他话锋一转,吩咐道:“传令刑部,备足捕役,带上洛图一同前往云中道,先行抓捕,再行审问。查明此事真伪,背后护佑之人,以及何方得利。待上报后,再商其余事宜。”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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