项知府顿时嘴唇颤抖,浑身冷汗涔涔。他顾不上穿外袍,手忙脚乱地掀开被褥,赤足下地,行三拜之礼,颤声道:“臣不知殿下莅临,有失远迎,还望殿下恕罪!”
楚祁将目光扫过床榻上凌乱的被褥,冷笑道:“这怎么能怪项大人?倒是本宫扰了大人的清梦,实在是不该。”
“臣不敢!是臣未能及时相迎,罪该万死!”项知府浑身发抖,不知是因为寒冷还是恐惧,亦或是二者兼之,“寒舍实在简陋,还请殿下移步大堂,臣随后就来。”
“既是如此,还望知府大人在前领路。”楚祁对他的最后一句话置若罔闻,轻声细语地道。
项知府咬牙应声,颤颤巍巍地站起身来,转身伸出手,正欲拿取外袍和靴子,却听楚祁清了清嗓子。他浑身一颤,动作瞬间僵住,只得收回手,踩着冰凉的地面走到门口,打着寒噤拱手道:“殿……殿下请随臣来。”
楚祁微微颔首。
项知府咬着牙关,赤足迈入回廊。刺骨寒风迎面扑来,他身上残存的暖意顿时被扫荡而空。脚掌与如冰寒凉的地面相触,带来刀割般的剧痛,又没走几步便失去了知觉,犹如踩在木质高跷上行走。
身后的一行人不急不缓地跟着。他迈一小步,楚祁便也迈一小步,步履闲适。平日里只觉后宅尚嫌狭窄,还想换着法地扩充几分,而今却觉得宽大无比,回廊长得望不到尽头。
◇
第187章 没有解药
待终于走到府衙正堂时,项知府已经觉得无论是手脚,还是头脸,都已结成寒冰,再不属于自己。
他僵硬地往堂中一跪,随即伏倒在地,心中的寒意却远比身体更甚——太子殿下此时此刻前来,态度又如此冷厉,显然已知事情全貌。若阻滞改革的罪名坐实,怕是死罪难逃。
正堂内的烛灯被逐一点燃,堂内渐渐亮堂起来。身边走过一双靴子,脚步声缓缓走到堂上,随即传来撩袍坐下的声音。
萧承烨则在侧面的椅上落座,林一与萨掌柜立在他身后的阴影中。
带路的官差畏畏缩缩地跪在门口,只期望尊贵的太子殿下不会拿自己开刀。
项知府伏地不动,一刻不敢抬头。楚祁也没有率先开口,只是倚着扶手,撑着额角,静静看着堂下的项知府。堂内的气氛凝滞如墨,仿佛要让人窒息。
不知过了多久,楚祁将目光移向门口跪着的官差,慵懒问道:“堂堂府衙,只有知府大人一位官员么?”
那官差浑身一颤,哆哆嗦嗦地答道:“小的这就去请其他大人前来!”说完便手脚并用地站起身,屁滚尿流地逃了出去。
于是堂中又重新归于寂静。
萨掌柜连日未眠,已然是到了极限,身体摇晃起来。他发狠咬了一口舌尖,刺痛与血腥味一并袭来,才勉强清醒几分。
楚祁若有所觉地瞥过来,对着林一无声抬手。林一会意,扶着萨掌柜,绕过屏风到内堂暂歇。
随后,楚祁便撑着额角,闭上了眼。
项知府不敢动弹,竭力保持着跪伏的姿势。豆大的冷汗从额头滑落又流到地上,他却无暇顾及,只在心中反复盘算着如何自辩,才能让对方息怒,减轻几分罪责。
府衙四处开始喧哗,这样半夜三更的灯火通明还是头一回。陆陆续续地,府衙内的通判、司税官、主簿等官员便整整齐齐地跪伏一地,两股战战,如丧考妣。
从堂吏手中接过茶盏,楚祁吹了吹茶沫,才慢条斯理地开口道:“甘泉府的春秋笔法可真是高明,矿脉都能写成山脉,硬生生地抹去了其间暗藏的几十条人命。”
项知府颤声道:“殿下,请容臣解释!是赤岩矿场不顾矿脉实际执意深挖,导致矿脉垮塌。他们向府衙报呈时,声称其中并无矿工,故而臣等也以为并无大碍,才以修缮为由上报。而今听闻殿下一言,才知这矿主竟胆大包天,行此瞒报之事!”
“是么?”楚祁缓缓饮了一口茶,说道,“可本宫听矿脉入口的百姓说,垮塌当日便有官差前往,得知其中困有矿工,却执意以‘需要朝廷审核用度’为由,拒不施救呢。”
“是臣的过错!”项知府咬牙道,“未带领下属细细研读新政,衙役们又皆乃武夫、粗鄙不堪,对政令不求甚解,阴差阳错之下造成此等误会,实是不该,请殿下降臣治下不严之罪!”
楚祁闻言,低低笑了起来,缓缓说道:“如此一来,知府大人倒真是无辜得很了。”
“臣句句所言,皆为实情,请殿下明鉴!”项知府重重叩首。
“是否是实情,容后再议。”楚祁的目光冷冷扫过堂内,语气骤然一沉,“现在,本宫要你整个府衙竭尽全力,不惜一切代价,在最短的时日内救出所有矿工!”
“臣等领命!”项知府颤声道。
“滚吧。”楚祁轻声道。
“是!”项知府艰难起身,与府内其他官员齐齐行礼后,鱼贯退出大堂。
目送他们离去,萧承烨转头看向楚祁,蹙眉道:“殿下,就这么放过他们么?”
楚祁冷笑一声:“放过他们?怎么可能。”他稍稍提高声音,唤道,“林一。”
林一从后堂快步走来,躬身抱拳道:“属下在。”
楚祁放下茶盏,从怀中摸出一个锦袋,抛到他手中,沉声道:“持我的印信,即刻快马加鞭赶回高昌府,前往云中道驻军营地,面见韩指挥使,令他派兵前来捉拿阻滞政令的逆臣。”
“属下遵命。”林一将锦袋收入怀中,大步走出大堂。
楚祁这才站起身,缓步走到萧承烨面前,抬手摩挲他的脸颊,柔声道:“世子累了吧?”
萧承烨摇摇头,起身拥住他,轻轻抚上他的左肩,眸中满是心疼:“殿下的伤可还好?”
“无碍。”楚祁笑道,“世子不必担忧,已然恢复如初。”
“殿下千万要以身体为重,莫要逞强。”萧承烨低声道。
“放心吧,我好得很。”楚祁反手拥住他,沉默片刻,忽然蹙起眉头,“倒是萨图……看起来不太妙。”
话到这里,两人才反应过来后堂还有一人,赶紧迈步进入后堂。
只见萨图侧倒在桌面,唇色苍白,双眸紧闭,呼吸浅促。
楚祁快步走过去,揭下他的面具,抬手探额,只觉入手滚烫。又轻轻拍了他的脸颊,呼唤几声,发现对方已然昏迷不醒。于是转头沉声道:“烦请世子去寻府医。”
“是,请殿下稍候片刻。”萧承烨说完,便步履匆匆地绕过屏风,脚步声逐渐远去。
因着萨图的真容不能示人,在府医诊治开方后,在府衙内寻了一间僻静的客房,楚祁和萧承烨便亲力亲为,轮流照料起他来。
有了府衙的全力相助,自那个月圆之夜开始,不过两日半的光景,项知府便战战兢兢地叩响门扉,隔着房门禀报矿工的救援与安置情况。
幸而此次塌陷的位置在矿脉入口,而矿工大多在深处挖掘,半途中又有食物存储,矿脉中亦有暗河可供饮用。
最终,虽有四名矿工不幸殒命,又有十余人受了或轻或重的伤势,其余人虽惊魂未定,却总算是平安无恙。
项知府铆足了劲地想要将功补过,故而斥巨资抚恤已故矿工的家属,又请城中最好的大夫为伤者诊治,再亲自带着重礼逐户拜访家住在城内的矿工,还为萨图带来的几十名矿工发放银钱。赤岩矿场的的矿主也紧随其后,轮番抚恤、赠礼,此事总算是勉强平息了下来。
楚祁不置可否地听完项知府的汇报,便语气淡然地让他离去。
项知府以为一切已然尘埃落定,舒了口气。随后,山珍海味、名贵药材及一应补品不要命地往房里送来,说是替甘泉城的百姓感念萨掌柜的大恩大德,楚祁也笑意盈盈地照单收下。
萨图从浑噩中睁开眼时,映入眼帘的便是楚祁坐在榻边矮凳上,撑着额角打盹的模样。他的心头悚然一惊,猛地掀开锦被,翻身跪伏于床榻之上,颤声道:“奴才参见太子殿下!”
楚祁迷糊地睁开眼看向他,眼神好一会才恢复了焦距,语气淡然:“躺下吧,你需要好好修养。”
“是……”萨图讷讷地应道,随即重新躺回枕上,盖好锦被,低垂着眼眸。
“我没记错的话,半年之期已到了吧?”沉默片刻,楚祁忽然开口问道。
萨图的面色骤然有些苍白起来,低声道:“是……奴才本欲前往高昌府寻殿下,却不料途中听见矿脉垮塌,故而耽搁了时日。”他抬眼看向楚祁,语气中带着几分惶恐,颤声解释道,“奴才并非未尽殿下之命,只是将一应银钱花费在了——”
楚祁抬手止住了他的话语,温和道:“我都听府衙说了。你以一己之力雇佣劳工,这不是过,反而是功,又怎会怪罪于你?”
萨图的眼眶一时有些泛红,低声道:“多谢殿下体恤。”
“你不怕死么?”楚祁直勾勾地看着他,沉声问道,“矿难发生之时,离十五之期已不足五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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