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相爷的意思是……?”楚祁的眉头蹙得更深,问道。
陆相微微倾身,压低声音:“陛下恐怕已是时日无多。”
话音刚落,楚祁面色骤变,手中茶盏一颤,滚烫的茶汤泼洒在手上,他却全然不觉,只匆忙放下茶盏,急切地道:“相爷此言从何而来?!父皇明明正值盛年,朝会之上也无半点异常!”
陆相神色凝重,缓缓摇头:“臣有一位远房亲戚,在太医院中当值,负责抓药的活计。据他所言,数月之前,太医便陆续开了治疗风寒的方子,每日熬了送往正乾殿。”
“然而,寻常风寒,少则一旬,多则一月,便应痊愈。”陆相的声音更低了几分,“可这方子却足足抓了两月有余,后又换成治疗咳疾的方子。前些日子,竟又增了止咳药方,每日朝会前便熬好送去。而止咳药量随着时日推移,竟与日俱增,已至惊人的地步。”
他继续说道:“更何况,陛下近段时日诸多举动,您难道不觉反常?他如此急切地安排三皇子入朝,又令你二人共同主持陵寝修建,分明是为考验你们的能力,以此择定皇位的归属!”
当初隐约的猜测得到了证实,楚祁只听得手脚冰凉,脸上也再难保持一贯的从容镇定。他的手指紧扣桌沿,指尖泛白,嘴唇紧抿,身体微微颤抖。
见他这副模样,陆相叹了口气,语重心长地道:“老臣明白,殿下对陛下一片赤诚纯孝,心中定然悲痛万分。老臣侍奉陛下数十载,亦是痛彻心扉。然而如今绝非感情用事之时,若待三皇子也得知此事,咱们本来就势弱于人,更会错失先机啊!”
楚祁闭上眼,深吸一口气,随即睁眼看向陆相,声音有些嘶哑:“那依相爷之见,本宫现在该当如何?”
陆相沉吟片刻,说道:“殿下,而今村落迁居已近尾声,您已错失表现良机。年后即将奠基动工,正是您一展身手,伺机重创三皇子之时。”
“我对陵寝修建之事一窍不通,又如何一展身手?”楚祁眉头紧锁,“更何况,我与他联手修陵,又如何在不伤己的前提下,重创他呢?”
“殿下,您虽未插手迁村事宜,但待过几日迁居完成后,您便可亲临视察,慰问百姓,安抚民心,以示仁德。”思索半晌,陆相又道,“此外,三皇子急功近利,贪恋财物,在年后的修建中,定会借机中饱私囊。您可安排薛大人常驻修建之地,暗中收集他虚报用材、用工的证据。待时机成熟,您可莅临视察,当众揭露其不法之行,打他个措手不及!”
楚祁陷入沉默,垂眸沉思。良久,他抬起眼眸看向陆相,郑重说道:“多谢相爷指点。否则本宫当真会一筹莫展,错失时机。”
陆相连忙起身拱手,谦逊道:“殿下言重了,这是老臣分内之事。”
楚祁起身回礼:“相爷之恩,本宫没齿难忘。本宫这就回去,细细思索相爷的提议。”
“恭送殿下。”陆相躬身道。
楚祁微微颔首,转身离去。
走出景明楼,楚祁登上马车,沉声吩咐:“回府。”
车夫应声,车轮滚动,车厢摇晃起来。
楚祁靠在车厢内壁,目光微垂,心中思绪纷繁,万般情绪起伏。
其实皇家父子之间,若说有多少真情,恐怕无人能信。
更遑论皇帝当年将年幼失恃的他毫不留情地遣往青州,从此便不闻不问,再没管过他的死活,让他在群狼环伺之下,硬生生拼出一条血路。
然而,自回京以来,皇帝对他的屡次宽容忍让历历在目,对方严肃端正的面容之下,显然藏着一颗慈父爱子之心。
而他也逐渐明白,为何当年对方要将自己远放青州:一个失去母亲庇佑,又无母族倚仗的皇子,留在深宫内苑,无疑就是待宰的羔羊,随时可能悄无声息地命丧黄泉。
只有将他远放封地,远离权力漩涡,虽可预见日子会艰难至极,但至少还能保住性命。
故而他对皇帝,竟颇有几分发自内心的孝道真情。虽然他明知伴君如伴虎,对方对自己的宽容体谅,也不过是建立在自己无数的谎言之下,但那些关心爱护,却都是实实在在发生过的。
而今骤闻皇帝重病,他只觉胸中如有千钧之重,压得他呼吸困难,浑身血液凝滞。
马车在不知不觉间停下。他掀帘跳下车,匆匆进入书房,命人唤林一前来,又在等待的间隙,铺开信纸,提笔挥就几封书信。
待林一叩响房门,他已经弥封好书信,沉声叮嘱:“务必安排可信之人,快马加鞭,亲自送至收信人手中,不得有半分闪失。”
随后,又给林一下了一个极其艰巨的任务——潜入深宫大内,进入太医院,取得药渣,拿去核验。
林一毫不犹豫地领命,带着几封书信离开书房。
楚祁缓缓靠在圈椅上,闭上眼睛,蹙着眉头,深深呼吸。
◇
第202章 枝叶相依
静心居的卧房中,炭火烧得正旺,温暖如春。萧承烨已经熄了烛灯,躺在床榻上,盖着锦被,半梦半醒。
忽然,窗扇传来被打开的吱呀声。他蓦然惊醒,迅速起身,将目光投向窗边,只见一抹熟悉的黑影翻窗而入,反手关上窗,一言不发地往这边走来。
“殿下,您这是——”他的话音未落,楚祁带着缕缕寒意倏然扑来,将他压回床榻,埋首在他胸膛。
从未见过对方如此模样,萧承烨心中一颤,连忙反手抱住楚祁,低声问道:“怎么了?”
楚祁没有言语,也没有再动,只是静静地伏在他身上,身躯微微颤抖。
胸前逐渐传来一片温热濡湿,萧承烨心中骤然一紧,升起细密的疼痛。他没有再追问,只是默默环抱住对方,轻柔地抚着怀中人的后背。
不知过了多久,怀中的颤抖渐渐停息。楚祁沙哑的声音响起:“父皇病重,恐命不久矣。”
萧承烨浑身一震,颤声问道:“此言当真?”
楚祁静默无声地点头。
萧承烨收紧手臂,将他紧紧拥住,低声道:“殿下……无论发生何事,承烨都会一直伴您左右。”
楚祁没有回答,只是微微抬头,吻上他的唇。
这是一个不带任何情欲的吻。
萧承烨轻柔地托住他的后脑,移到他的面颊,细细吻去所有泪痕,又重新环抱住他,柔声道:“睡吧,我在。”
楚祁沉默着,将头埋入他的颈间,抬手环住他的腰,一动不动,不言不语。
萧承烨抬起右手,一下又一下,寂静无声地安抚着他的脊背。
夜色深沉,长夜难眠。
大莫山南麓的迁村终于在年节前几日紧锣密鼓地完成了。这段时日,三皇子殿下每日亲临视察,表现得极为用心。
听闻楚祁带着户部官员浩浩荡荡地前往迁后的村落,又是体恤民情,又是发放过冬物资,三皇子的脸色顿时难看了几分,冷笑道:“真是银两多了烧得慌。就算能借此博得几分好感,又能如何?实绩才是硬道理。”
但他倒也能理解楚祁为何如此行事:说好两人共领此事,但对方畏首畏尾,不敢插手,将得利的机会全然让出,转而与“美人”成日卿卿我我。而今迁居已成,若再不做些表面功夫,怕是连年节的夜宴都不好意思露面了。
这段时日,皇帝对陵寝修建之事再未过问,只按部就班地处理朝中事务,仿佛之前两位尚书的试探不过是一场巧合。
当今冬以来最大的雪悄然降临时,除夕也如约而至。
当日清晨,宫中按惯例举行隆重的祭祖仪式,皇帝率领皇室成员及大臣礼官在太庙祭祀祖先,祈求护佑。
经过整日的清扫除晦之后,宫中处处张灯结彩,洋溢着喜庆的氛围。
然而,与往年不同的是,今年的年夜宴并未邀请朝中重臣,也未设在金碧辉煌的太极殿,而是仅邀皇室宗亲,在瑞昌殿设宴。
皇帝端坐高位,温和而又威严的目光依次扫过皇后、姚贵妃及众妃嫔,又打量过楚祁、三皇子及其他年幼的皇子公主们,再掠过其他皇室宗亲后,他举起酒盏,沉声开口。
“朕今日设此家宴,不邀外臣,唯血脉至亲齐聚一堂。值此阖家团圆之时,诸位不必拘礼,尽可开怀言笑,共叙天伦,莫负良辰美景。
“家和则业兴,心齐则福至。汝等兄弟姊妹,皆同根而生,血脉相连,枝叶相依。唯有和睦相携,互敬互助,方能保我楚氏基业稳固,荣光长存。
“今夜佳节,朕与诸位共饮此杯,愿此情此景长存于心。更愿黄天垂佑,赐我楚家子孙福泽延绵,安康顺遂,世代昌隆!”
话音落下,殿内众人纷纷起身,端着酒盏或甜汤,齐齐礼敬,与皇帝同时一饮而尽。
与言笑晏晏、气氛融洽的的众人不同,听闻这一段看似祝福,实则更近于遗言的话语,楚祁只觉胸中酸楚,坐下之后便不言不语,连连举杯饮酒,仿佛要以酒意冲淡胸中郁结。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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