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勉强笑了下维持镇静:“真君果然聪慧过人,我的确是靠这把剑认出了您。您师尊衡清君的风采天下无人不拜服, 在魔界也是如雷贯耳呢。”
贺拂耽终于开口:“您见过我师尊?”
“我等魔族中人,皆以见衡清君一面为幸, 若扛过道君一剑后还能活下来, 那简直是平生大幸!”
他说这话时语气夸张极了,似乎真的对那位正道魁首极尽推崇。
独孤明河似笑非笑地揭穿他:
“可你看起来很怕这把剑。从我们进槐陵开始, 阁下便在做梁上君子,好歹也是一陵之主,区区一剑之威就被震落下来。槐陵王倒也不觉得丢脸?”
“不丢脸不丢脸,衡清君乃当世第一人, 他的剑岂能用‘区区’二字形容?但凡尝过这一剑威力的人, 莫说我了, 就说龙君您……难道就不曾心生惧意?”
独孤明河面色骤然一沉。
这话中有话,几乎是立刻让他想起前世临死前那些血腥的回忆——连轮回转世都难以忘怀的记忆。
他的眼神变得警醒阴鸷,疑心面前人是否知道些什么。
对方却好似只是随口一说,早已移开视线笑盈盈看向他身边的人。
“初次见面, 就让贺真君看见小王这般惊弓之鸟的滑稽姿态,见笑见笑,还请真君勿怪。”
说着又做了一个长揖。
贺拂耽还真是第一次见到这般客气礼貌的人,刚上前一步想要将人扶起来,就见对方仓皇后退一步,果然是怕极了他手里的衡清剑。
他收了剑,满地冰霜散去,面前人这才很明显地松一口气。
贺拂耽这下有点好奇了。
男主还未封尊,烛龙族虽有魔神之名,在名义上是魔界之主,但因万年避世,权力实际下放到四陵之中,所以魔界四陵之王的含金量非常高。就算男主受封魔尊之后,四陵之王作为他最忠诚的下属,依然对魔界有很高的掌控权。
贺拂耽还记得剧本上多次提到有一位陵主忠心耿耿,替男主冲锋陷阵,最后以命相护。
路人甲的剧本笼统,没有对这个人详细的介绍,只知道恰好也是姓沈。
或许就是这位沈香主。
他既想知道师尊究竟做了什么能让堂堂槐陵王这样畏惧,又怕勾起面前人的伤心事,因此很小心地旁敲侧击。
“不知王上与师尊是在哪一场战役中不打不相识?”
“岂敢岂敢,我对衡清君的敬仰天地可鉴,怎么会与道君交手相战?说来只怪我自己技艺不精,数十年前遇见道君时,还未炼化喉间横骨,不能口吐人言,无从让道君得知我这番弃暗投明之心。故而被道君除魔卫道,一剑腰斩,至今落下这方圆百里之内感应到衡清剑气就瑟瑟发抖的毛病。”
这些话已经恭敬到略嫌谄媚,若旁人说出口定然窘迫极了,这位槐陵王却说得相当自然,仿佛真心就是这样想。
“惭愧啊惭愧,”他扼腕叹息,“当年若是会说人话,现下或许就能在衡清君座前闻道,也不至于如今误入歧途,与魔物同行。”
贺拂耽还不做他想,独孤明河倒先在一旁听得拳头硬了。
“你什么意思!”
沈香主像是被他吓到,一脸委屈,往贺拂耽身边躲了一下。
“小王哪有什么意思,不过是给贺真君表达一下我对未能投奔衡清君的遗憾之情罢了。”
贺拂耽知道明河是在为什么生气。某三个字再说下去,这位槐陵王恐怕也要对魂枪产生惊弓鸟之情了。
他于是转移话题,道:“王上不必唤我真君,叫我拂耽就好。”
沈香主从善如流:“那拂耽也不必称我王上,叫我香香就好。”
“香香。”
“拂耽。”
贺拂耽微笑:“香主这个名字很是独特,可是效仿古人取‘我为芳香主’之意?”
这个推测合情合理,因为面前人身上有浓烈的熏香气味。
那香气虽浓烈,闻起来却并不刺鼻。各种热烈的、截然不同的香味混在一起,非但不显得凌乱,反而因为有一股森冷之气作为基底,显得井然有序、回味无穷。
这显然是一个玩香的高手,并且在此道上十分自信,“香主”二字名副其实。
但名字的主人闻言却是一愣。
所有浮夸媚俗的表情撤下后,此刻的怔愣倒显得格外真实。面具之下的缝隙转瞬即逝,很快他又恢复那副眉开眼笑万事不走心的模样。
“好寓意!以后再有旁人这样问我,我便这样回了!”
“哦?并非如此吗?”
“拂耽何不再猜猜,槐陵为何叫槐陵?”
贺拂耽正要回答,突然灵机一动:“……既然香香这样问了,那肯定不是因为槐陵多槐树。”
沈香主摇头失笑。
这笑容里有他自己都难以察觉的几分真心,与他对话的人无从分辨,被排斥在话题之外的第三人倒是看得真切。
独孤明河听着他们你一言我一语相谈甚欢,已经不爽很久了。此刻终于忍不住,插嘴道:
“我累了。”
贺拂耽转头朝男主看去。
见男主神色确实不好,便朝槐陵王拱手行礼,将两只灵燕托付给对方并得到承诺后,就打算告辞。
一句“再会”话音刚落,独孤明河就已经拽住他的手腕,带着他转身大步离去。
身后沈香主遥遥相送:
“拂耽再会!等下次见面,我便告诉你槐陵为何叫槐陵,而我为何叫香主!”
不等贺拂耽回首作答,独孤明河已经恼怒地喝道:
“没有下次了!”
什么破槐陵!
鬼地方,狗都不来!
*
回虞渊的路上独孤明河面色阴郁。
离开槐陵地界,重回龙吐珠花海,他却并未停下,而是拉着身后人的手,一路穿过白玉长街、燕脂麦田,最后翻过巨灵山,来到山阴处的一条小溪。
巨灵山之外就是北海。
来自海上的水汽被山脉拦了个彻底,因此一山之隔,虞渊干旱非常,这里却流水淙淙,简直像两个世界。
之前烛龙浇花灌田,想必都是在这里取水。
行至溪边,独孤明河终于停下。
他仍旧牢牢把控着面前的人,目光楔子般钉在他身上,来时所有情绪都已经自我消耗,此时面无表情,看不出喜怒。
“我一路上都在想,是从什么时候起,你开始躲着我。”
贺拂耽低头避开他的视线,语气似乎也因这样矮人一头的姿态显得有几分心虚。
“我何时躲你了?”
“阿拂变聪明了,这件事的确做得不似以往稚嫩。换了别人,不了解阿拂,说不定真能叫你混过去。可偏偏是我。我平生自在散漫惯了,轮回百世杀过的人比你踩过的蚂蚁还多,不在乎任何人对我是亲是疏。可偏偏是你。”
“……”
贺拂耽小小声,“我没踩过蚂蚁。”
“不许打岔。”
“哦。”
“我想了又想,发现答案实在让我无法相信——是从我为你剥鳞疗伤开始,对吗?”
“……”
面前人不说话,但很紧张地一直眨眼睛,睫毛扑闪,清凌凌的双眸也随之泛起滟潋的波纹。
尽管这并非主人本意,独孤明河还是被这副模样勾得心中一软。
随即又为这样没出息的心软而恼羞成怒。
“世人皆恨不得全天下都爱他怜他。唯有你,既不想要烛龙族奉你为王,感怀你曾带来的花季和雨季,也不想要我视你为恩人,为缓解你的伤痛,付出一点微不足道的代价。”
“为什么?”
独孤明河逼近一步。
“贺拂耽,你究竟在躲什么?”
“……”
“哼,不说么?不说我也知道。”
独孤明河冷笑,“是因为骆衡清,对吧?”
感受到那三个字出口的瞬间,掌心中另一人的手轻轻一颤,独孤明河便知道自己猜对了。
太明显了,他还记得面前人抚摸衡清剑时是如何沉默而温柔。他们相伴数月,却从不见贺拂耽用这样的眼神看过他。
独孤明河暗自咬牙忍过心中如同蚁噬的焦躁嫉恨,强撑出一副冷静自持的假面。
“你回避烛龙族的敬爱,也回避我的怜爱。所以,你也正是为了回避骆衡清的某种爱,才离开望舒宫的,是么?”
“……”
“来虞渊已经一天一夜,我陪伴你四处游玩,说笑逗乐,却不曾见你真正展颜一笑。阿拂,你这样难过,究竟是因为骆衡清,还是因为离开骆衡清?”
贺拂耽还是没有回答。
也无需回答,因为从虞渊吹来的风已经带上雨水的湿润。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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