这些罪名,每一条都足以令储君罢黜。
圣上或可暂息雷霆,摇摆不定,却绝不会完全忘记。
而今,皇太孙降生——血脉新承,天命有属。
那一声“报喜”,不止震动了整座王府。
它更像是一道无形的铁令,将三皇子推上了最后登顶的一步。
我怔怔望着前方,心中一时恍惚,生出几分不敢置信的错觉。
我竟亲眼见证,甚至亲手推了一步,这被后世载入史册的时刻。
外头风雪渐歇,从三皇子府出来,我没有立刻登上马车,而是顺着御街缓缓而行。
风掠过鬓角,将衣襟上的细汗吹干。
呼出的白雾被寒气凝成霜,覆在睫毛上,微微一颤,又被新的冷汗融化。
我心口一阵阵起伏,热与寒在体内纠缠,化作说不出的眩晕。
随着太子的倒台,与太子相关的势力,皆如风摧枯木,树倒猢狲散。
朝中动荡如潮,牵连之人犹如秋叶扫尽。
大臣们蜂拥而至,争相叩拜三皇子。
而三皇子一如往昔,温润有度,表面上宽仁厚待,对有能之人仍旧网开一面。
毕竟,圣上尚在。
他这位新储君,暂时还需以“安定”为名,将那一池暗流,压在未破的冰面之下。
但有些人,就不必要手下留情了。
就譬如,没有一点官职和权力的海商亲子——卫泉。
该轮到他偿债了。
卫泉被扔在我面前时,鼻端还残留着些许雪与灰,脸上一片狼藉,但并无新添的大伤。
这是我亲自交代的。
我怕他在牢中被人活活打死,那样未免太过便宜了他。
那我还如何手刃仇人呢。
可惜这傻子至今仍以为太子尚有回天之力,妄念未除,所以没人敢对他用刑。
因此当看到我后,他目露恨意,咬牙切齿,半点惧色都无。
卫泉刚欲起身,便被风驰一脚踹中腿窝,重重摔伏在地。
我仍端坐上首,半倚着案,低眸打量他。
“你想干什么!”卫泉咆哮着,挣扎起身,朝风驰恶狠狠地骂道,“放开我,你个狗奴才。”
他抬眼盯向我,嘴里带着不屑与狂妄:“就这么迫不及待了?别忘了,我才是卫家的唯一血脉,还轮不到你这冒牌货来训我!”
我轻笑一声,摆了下手,让风驰将卫泉松开。
“那你想如何?可是,现在的卫家,是我这冒牌货说了算。”
卫泉瞠目裂眦,声音嘶哑:“只要我还活着,卫家就轮不到你!”
我嗤地一笑,冷意弥漫眼底:“卫泉,你不是一直想杀我?几次三番都没能得手,心里是不是要急疯了?我今日给你个机会。念你是父亲的亲生骨肉,留你一命。”
我起身,缓步走近,居高临下,“你若不死心,大可去寻你的大靠山。只是我好奇,太子如今还有没有余力来管你这只烂虾?”
他怒极欲起,扑我而来,却被风驰一掌拍落,重重摔回地上。
我淡淡地唤了声:“雷霄。”
雷霄自门外应声而入,立在一旁。
卫泉看到雷霄与风驰站在我身侧,门口又立着雪独,冷笑出声:“好一窝忠狗。怪只怪我心太软,当时没将你们都弄死。”
我睥睨地看着他,冷声道:“别逞口舌之利了,大少爷。”
恨意在我胸中燃至极点,我却更加语气平静,“断他一条腿。叫他爬着去找救兵,看看能不能有人来应。”
“啊——啊——啊——停手!住手啊——”卫泉的惨叫撕裂了空气。
他痛得龇牙咧嘴,整个人蜷在地上,那条腿软得像烂泥,额上冷汗直冒,口中还在不甘怒吼。
雷霄提他如拎破麻袋,一手拖着,扔出了府门。
风驰俯身凑近,低声道:“爷,雪独带了两名暗卫,已暗中尾随。”
“嗯。”我点头,淡淡道,“别让他死了。若是再被人打出来,就给扔到城墙根去,赏他一只碗。”
我眯起眼睛,唇角含笑:“他不是最恨乞食么?就看看咱们这位大少爷,有没有不为五斗米折腰的骨气。”
“真是没骨气。”风驰在一旁嗤声,语气轻蔑。
我立在窗前,视线越过檐角,落在城墙根下三四个间隔而坐的乞丐身上。个个衣衫褴褛,其中一人拖着一条断腿,身前破碗里几个铜钱叮当作响,朝每个路人磕头乞讨。
他嘴唇干裂发白,发间尽是尘土,整个人像从泥里抠出来似的,缩在墙角瑟缩发抖。衣襟单薄、脏污,身形瘦得不成人样。
冰天雪地,世间万物俱枯,连人也一并冻得失了形状。
可在我眼里,这却是一道极好的风景,尤其是,那风景里的人。
我头也不回地吩咐:“去,给他送个肘子。大冬天的,怕是饿得快死了。想来也有些日子没沾过荤腥,我瞧着……实在可怜。”
风驰眼睛一亮,不怀好意地笑了声:“是,爷,我这就去。”
他前脚刚踏到门边,便见外头一人拂雪而入,脚步顿住:“李将军?”
我怔了怔,风驰回首看我。
我眼神微转,唇角扬起一丝意味不明的笑:“请李将军进来,赏景。”
又隔了些时日未见,李昀看起来却没什么变化,一身冷气缠身,眉眼沉沉,浑身带着股压不下的阴郁。
他一见着我,眼神瞬间亮了,像忽然从尸骨堆里翻出一口活气来,眼角眉梢皆是活泛的神色,仿佛上回那场不堪被掩进了尘埃。
他试探性地往前挪了半步,见我没反对,才几步跨到我面前,站得极近。
我斜睨他一眼:“李将军特地前来,可是有事?”
他盯着我,目光炽热得仿佛要将我整个人都烧穿,可出声时却依旧冷静:“路过此处,见你站在窗前……便想着,上来看看。”
我没戳穿他这等拙劣的托词,目光落在下面已经走出酒楼的伙计身上。
只见那人捧着一碟热腾腾的肘子,快步朝卫泉的方向走去。
我嘴角勾起,语气轻慢:“看来我上回说的话,你还是没听进去。不过也无妨,今日先请你,好好看一出热闹。”
李昀顺着我的视线望向窗外,我却始终盯着他,注视着他神情的每一寸变化。
那一瞬间的惊愕,毫不遮掩地浮上了脸。
“李将军没有听闻卫泉的事么?我还以为这京兆府里的风吹草动,都瞒不过你。”
他愣了愣,低声开口:“我最近……在安顿家中旧人。我知道,三殿下不会轻饶国公府……”
我挑了挑眉:“哦,那看来,你找殿下谈得不错。否则你今日,怕也未必能这样大摇大摆地站在我面前。”
他似是忽然慌了,眼底急切之色越发浓重:“小山,我就这般……不堪原谅么?国公府眼看就要覆灭,我如今,也不过是个废人了。这样还不够?”
他直直盯着我,目光发烫,声音一紧,“还是说,你早就……已对我没有感情了?”
我嗤笑一声,回视他,看着他苍白到没有血色的脸,一字一顿地回:“你和我,两个男人,难道还要我负责?”
李昀猛然怔住。
他终于记起,这句话,正是他亲口扔给我的。
那时,我尚懵懂,带着初尝情意的羞涩与喜悦,将一颗心捧得小心翼翼,交到他手里。
可他呢,是如何回答的?
那一刻心口仿若被碾过的痛感,即便到现在,想起仍像昨日般清晰。
我望着他,心道:现在,你或许能尝到我是什么滋味了。
“我那不是真心话。”他不堪重负般,嗓音近乎喃喃。
我却连看都懒得再看他一眼,语声平静而冰冷:“李将军,我自问,待你算得上仁至义尽。可你呢,终究是不知足。”
我转头看向窗外,正好望见卫泉蜷伏的身影,抱着那只滚烫的肘子,像条被打断脊骨的狗。
“你看看卫泉。”我语气淡漠,对李昀道。
风驰此时返回,冲我点了点头。
我唇角笑意浮起,却不达眼底:“可得看清楚了,李将军。”
卫泉破碎的碗里盛着热气腾腾的肘子肉,白气袅袅而起,在这冰雪天里显得格外诱人。对一个饿得骨头都要贴皮的人来说,那香气几乎能飘出十里,光是闻着,就叫人发疯。
旁边几个乞丐闻着味围了上来,眼睛发直,嘴里哀求着。
“给我吃一口吧……”
“我也要……给我一点……”
卫泉却死死护着那只碗,嗓子嘶哑,语声凶狠:“滚开!滚,这是我的!”
他说着便低下头,将碗几乎贴到脸上,像是唯恐下一瞬就会被夺走,张口便狠狠咬了一口。
“啊——”
他沉浸在唇齿间的腥香与热气中,全然未觉,周遭早已无人再争抢,连路过的行人,也俱都止了脚步,低声不语。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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