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出来啊!”何冲又喊了一声。
楚淮又一哆嗦,随后恶狠狠地瞪了何冲一眼,用近乎慢动作般的姿态从椅子上缓缓站起身,走向了门口。
他反手轻轻带上了门,走廊明亮的灯光刺得楚淮眼睛生疼,他顾不得许多,一把攥住何冲的胳膊,拖拽着他疾步走向走廊尽头。
楚淮的脸离何冲的脸很近,恨不得拿吐沫星子淹死他,“你最好是有什么要紧的事儿!!!”
何冲的情绪显然也很糟糕,他没好气地推了下楚淮的肩膀,烦躁地捋了捋头发,目光锐利地盯住楚淮,“我问你,将军……吴执,他听不见,你知道吗?”
“什么?!”楚淮猛地皱起眉头。
何冲看着楚淮脸上的茫然,和自己想的一样,他加重了语气,一字一句重复道:“我说吴执他聋了,你也不知道吧?”
“听不见……”
“聋了……”
这几个字,像投入死水潭的石子,瞬间在楚淮混乱的脑海中炸开滔天巨浪!
无数被忽略的碎片、那些曾经让他隐隐感到奇怪却未曾深思的细节,此刻如同无数碎片一样,被拼凑了起来:
吴执和人说话时,总是看着别人的嘴;
吴执从没接过电话;
有时候跟吴执说话,他的回应有时会慢上半拍,甚至答非所问;
并排坐着的时候,吴执总是低头看着手机;
还有那个莫名其妙出现的撒大川,说话大舌头,为什么要找个那样的人做助理;
……
残忍的真相狠狠劈开了楚淮所有自以为是的认知和后知后觉的忽视!
巨大的冲击力抽走了他全身的力气,他再也支撑不住,双腿一软,靠着冰冷坚硬的瓷砖,滑坐到了地上。
滚烫的泪水再也控制不住,汹涌而出,破碎的哭声在空旷的走廊里回荡。
听不见的世界是怎样的?
是一点听不到声音,还是会有持续的耳鸣?
吴执怎么会唇语,他什么时候学的?
他为什么不说?为什么不告诉自己?
一直看着别人的口型,会很累吧?
什么时候?到底是从什么时候开始的?
一个个没有答案的问题,快要把楚淮逼疯。
忽然,一个狰狞的名字闯入楚淮的脑海:
鲁一诺!
他猛地抬起头,布满泪痕的脸上瞬间燃起滔天的怒火!
一定是鲁一诺,在鲁叔去世之后,她扇了吴执一巴掌,一定是这样!!!
这个疯女人!!!
好多个被殴打后失聪的新闻出现在楚淮的脑海里,愤怒如同地狱烈焰,瞬间点燃了他的血液。
然而,这狂暴的火焰仅仅升腾了一瞬,便如同撞上了冰山,骤然熄灭。
可是吴执被打的时候,自己在哪里?
知道吴执被打之后,为什么没有去看望、关心吴执一下?
刚开始会不会没有这么严重?
如果早一点发现……
尖锐刺骨的自责瞬间把楚淮吞没。
明明他们三天两头地见面!
明明他没有落下过吴执的任何一场直播!
明明他是离吴执最近的人啊!
那些迹象……那么明显!
为什么他视而不见?
为什么他从未深想?
为什么他这么迟钝?
他竟将吴执凝视唇瓣的行为,理解成调情。
楚淮蜷缩在地上,任由泪水将他自己溺毙。
过了仿佛一个世纪那么久,楚淮用手背狠狠抹过眼睛,撑着同样冰冷的地面,摇摇晃晃地站了起来。
他看着何冲,那双通红的眼睛死死盯着对方,声音嘶哑得如同擦边声优:“你……你是怎么知道的?”
“敏都说的。”何冲叹了口气,“他说他哥原来就聋过,他一看他哥那样,就知道了。”
楚淮的心猛地一沉:“以前……吴执……也……失聪过?”楚淮声音发颤,难以置信。
他和吴执朝夕相处那么久,竟然对此一无所知!
何冲点点头,伸手拍了拍楚淮的肩膀,“你也别太自责了,前任哥。”
楚淮抖开何冲的手。
何冲完全没在意,语重心长道:“将军……吴执他自己一个人习惯了,他很多事儿都不跟别人说,所以你不知道很正常。”他顿了顿,“别说是你,就我,也算认识他很长时间了,我不也没看出来吗?”
楚淮抽了抽鼻子,何冲的话并没有安慰到他。
反而,这句话像是毒针,扎在楚淮最痛的地方。
吴执太会藏了。
就算是腿瘸,他不想表现出来的时候,也可以装的跟正常人一样。
到底是什么原因造成了吴执这样的性格啊。
楚淮喉咙一哽,所有的言语化作一股羞惭和愤怒,灼烧在胸腔里。
他深吸一口气,强行压下翻涌的情绪,“那不能就这样啊!有病就治啊!现在医疗这么发达,总有办法的!”
他不能接受吴执就此坠入无声的深渊。
楚淮不再理会何冲,他转身,朝着病房走去。
何冲几步追了上来,伸手搭着楚淮的肩膀,语气欠登,“楚主任,该说不说,你们基佬劲儿是真他妈大啊。”
楚淮脚步猛地一顿,侧头,用一种看神经病似的眼神看着何冲。
“我刚才都听说了,好几个人都没拽动吴执,还得是我们力大无穷的楚主任,扒了人铁裤衩,才……”
“滚!”楚淮猛地打断何冲的话。
然而,楚淮的思绪拽回湖边那混乱而窒息的一幕。
吴执的身影决绝地没入湖水的瞬间,岸上就炸开了锅。
钓鱼佬们的呼喊、见义勇为的落水声、纷乱奔走的脚步声,混杂成一片喧嚣。
楚淮水性平平,可那一刻,身体比脑子更快,他连想都没想,一个猛子就扎进了那片刺骨的浊绿里!
刺骨的冰冷从四面八方而来,包裹住楚淮的每一寸皮肤,浑浊腥涩的湖水呛进口鼻,视野里只剩下昏黄模糊的一片。
慌乱!恐惧!窒息!
他手脚并用,可是寻觅不到吴执的方位。
正当他慌乱之际,刚才几个率先跳下的好心人,又浮了上来,楚淮也把脑袋抬出水面,听到他们说吴执好像是被什么东西勾住了,拉不上来。
时间在流逝,楚淮顾不上那么多了,调转方向,向下钻去。
万幸,湖水并不算深,略略下潜,楚淮就触碰到了吴执冰凉的皮肤。
他拽着吴执的胳膊,果然,拉不动。
水下光线黯淡浑浊,他看不清吴执的脸,但那身躯沉甸甸的,毫无生气。
时间不等人!必须快!
楚淮死命抱住吴执的腰,用尽全身力气向上拽!
纹丝不动!
怀里的人沉重得超乎想象,仿佛湖底有只无形巨手死死攥着吴执。
四肢百骸的力气在冰冷的湖水中疯狂流逝,肺里火烧火燎,黑暗开始侵蚀楚淮的视野。
濒死的恐慌中,他的手在湖水里乱抓,猛地,指尖勾住了一截布料——是吴执的裤腰!
那布料绷得死紧,像是被什么东西拽着,向下牵引。
楚淮游到吴执身下,顶着快要涣散的思维,摸索着探向吴执的裤腰内侧:
里面竟是一块巨大、坚硬、滑腻的石头。
楚淮的脑袋“嗡”地一声。
来不及思考了!
求生的本能压倒一切!
他近乎野蛮地扯掉了吴执的裤子,吴执顿时轻松得如同海草。
楚淮揽着吴执的腰,双脚蹬踹向下方那块该死的石头,借着反作用力,带着带着吴执向上浮起。
哗啦——!!!
破水而出的瞬间,空气带着冰冷的刺痛感涌入喉咙,呛得楚淮剧烈咳嗽,眼前金星乱冒。
模糊中,他看到何冲和敏都也跳了下来,几个人七手八脚,将毫无生气的吴执托举上岸。
吴执无声无息地躺在冰冷的钓鱼台上,有人扑上去做心肺复苏,沉闷的按压声一下接一下。
时间像凝固了一样漫长。
终于,不知道过了多久,吴执惨白如纸的脸上肌肉抽搐了一下,一口湖水呛咳出来。
看到那胸口微弱的起伏,楚淮绷到极限的神经骤然断裂,整个人像被抽掉了骨头,重重地瘫倒在湿漉漉的水泥台上。
他仰着头,视野里是刺眼得让人流泪的蔚蓝天空,那纯粹的蓝色,映衬着脑海中挥之不去的画面——
水下,吴执坠着石头,决绝无望的样子。
一股比湖水更甚百倍的寒意,从楚淮的尾椎骨窜起,瞬间席卷全身。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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