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确定再养不回来?”这是沈清轩。
“这是他最后一点念头,如今已达成。”白玉山道:“养不回来。”
两鬼差一精怪,被这多灾多难总是当头一棒折磨出的滔滔怨气,随着话音,轻飘飘如风散了。
衡器能有什么错,它只是个器皿罢了。
南衡又有什么错,该受得罚,他已受过了,该成全的,他全力以赴了。
归位时便已知结局,明明失了爱与哀,却还是在面对寻来的狼妖时,化作赵景铄的模样。
他明明有许多选择,却还是转头时,用的是小妖精最熟悉的,赵景铄的脸。
一念转瞬,劫难无解。
他便没那么从容,却也洒脱地应了命。
看着自己一步步走入末路,并无后悔。
他对自己不留余地,给那半妖留下永远陪伴在侧的山兄,使他往后余生不必失望,也无须在风雪里孤寂。
因而求仁得仁。
这般的衡器便没了意识,如今快要碎成渣,又怎么会将小妖精送到太荒僻的地方吃风饮露的受苦呢。
他们不约而同地转过这个念头。
伊墨哂笑,不无嘲讽:
“随意找一找,找不到就算了,这辈子死了让他自己找回来。”
苏栗将剑身倾倒在地,魂体从中脱出,飘到林子里薅了把蓍草。
“我也未必卜出结果。”他飘忽着道:“我如今不人不鬼。”
不人不鬼的苏栗扬起断草,三息过后草茎落地,他看完之后两手一摊:
“果然不成。”
苏栗起卦快结果快,一看不成钻回剑身,剑锋铲起他随身携带的掌门师弟,招呼道:
“那我们先走,铸剑炉的火还没灭。”
他急匆匆窜上天,调好方向霎那飞出音爆雷鸣。可见炉火是真没灭,也可见祖宗丢啊丢的多了,不是很着急。
白玉山看向伊墨。
沈清轩走过去将两串勾魂链都接在手上,腰牌开启鬼门道:
“我回去交差顺便借生死簿看看。”
他走的也快,带着身后痴茫的两串魂,消失在鬼门后头。
寂静的山谷从一时喧闹又重回寂静,只剩下热腾腾的汤池静水流深。
白玉山站在伊墨对面,有些生疏与淡淡的尴尬,毕竟他翻完赵景铄的记忆再翻一番南衡的记忆——当真是开天辟地头一回攀关系。
一攀就攀上了,这会才有些脑子冷静下来的局促。
关系好攀,情分如何论呢,难不成还要学着人间做派,正经认个翁婿不成?
没经验,这个操作真不熟,他只好略带尴尬地站着,更像个头一次上门的毛脚女婿了。
懒散千年的蛇妖剔了妖骨变成人也没抽出懒筋,死后当了鬼差,懒筋不翼而飞,说话都仿佛勤快得多。
像是才想起紧要事般眉头微蹙,他问的一本正经:
“白玉山是衡器所化,衡器损毁,你往后还能变回白玉山?”
又自问自答:“怕是不能了。”
白玉山猛松一口局促的气,忙说:“还是能的。”
墓中执念成灵,许诺石头若是石头,山便永远是山,于是被成全。
不仅被补足残缺魂魄,还被留了一身本领,以便护那多灾多难的小妖精往后余生,所以没有衡器他也依然是山,世间最美的那一座,对得住那句“繁盛浩大之美”。
只是没了衡器天然自带的权柄,将自己当个小精怪,敬天地顺本心便足够。
两句话过后那点子不值一提的尴尬瞬间被扫空。
伊墨更是从容,又格外真挚:“有劳你了,多担待。”
地府阴天子都知道他养了个好蠢的孩儿,真就是一步步拖泥带水走了近千年。这要是亲生的,掐死罢了。
他站在沈清轩面前论起沈珏,都要无端端气弱两分:当年临终托孤,结果他将人养成傻子。
傻子没有傻福,流浪五百多年还自尽而亡。
明明是活了很多年的老妖蛇,也算见过离散万千场,都气懵了头想回去揭了自己的棺材板。
而真正的苦主——先是被连累身后名,野史里描画的不堪入目;归位后神祗不仅没得偿所愿,反化成了土。
这惊天绝世的苦主都没吱声,他难道还要占着老子的身份作威作福?!癫了么?!
——哪个鬼才敢写这种阴间笑话!
白玉山听了一愣,转念过来反宽慰破了大防的老父亲:
“世事时势,本是天命,非人之过。”
说完还笑了一笑。
第八十六章
做梦的人有时会察觉自己在梦中,往往意识到这点,就该清醒过来。
伊珏却醒不过来,整个人像被劈成了两半似的,一半在梦里爬山下海累到吐舌头,另一半想蹬腿让自己停下来。
转眼山海都不见了,莫名地出现在一座塔前,他又想要进高塔登顶,高巍的石塔眼熟又陌生,梦里觉得是很多年前雍州的兰因塔,进去却是石质的阶梯,似乎又不太像了。
总之阶梯一阶接着一阶,他如何都爬不到尽头,只能听见自己快断气似的呼哧喘气。
这可真是要了命。
伊珏努力将自己清醒的一部分和正在梦里折腾的那个自己分割开来,试图回忆他为什么要做这样折磨的梦。
睡前在做甚?
他终于记起自己睡前的事——山兄变回了前世那张脸。
很年轻的,相识之初的模样,连眼角的细纹也只在笑起时才会出现,又因他不常笑,那点纹路几乎可以忽略。
倒是眉间竖纹格外分明,好好一张脸,硬生生被破坏了美感,眉头一蹙,就仿佛厌了世。
明明是个美人,却是个厌世的美人。矛盾的格外魅人。
伊珏忍不住亲上他眉心的位置,却不自禁地,脑中浮现出这张脸老去的模样:眉心纹路更深了,眼角也出现鱼尾般的细纹,点缀在眼角,像某种心照不宣的暗示:漫长的陪伴里,欢愉的时光总是多的多,可以盖过所有不完美。
他恬不知耻地将人家的眼尾笑纹全归于自己的功劳。
白玉山让他要点脸,被气到发笑不等同开心。
伊珏两辈子都是妖精,两辈子没学会要脸,忍不住笑起来道:“下辈子再要脸也不迟。”
下辈子的事遥远到望尘莫及,白玉山摸着自己眉心被亲吻过的皮肤,诘问:“焉不知这处皱纹不是被你气的更深。”
多讨厌啊。伊珏拿脑门撞他:“瞎说什么大实话。”
白玉山被撞的边仰边笑,眼角笑出极细微的纹路,好看到让人想要细细亲吻他,亦或故意惹他烦闷,看他蹙眉,不耐烦的,厌世的美。
甚或更荒唐些。
伊珏伸手握住白玉山的手腕,腕骨嶙峋地硌在掌心,他将后仰的人往前一扯,自己借势躺了下去,鸦黑的长发瞬间散落开来,色泽比绸缎还要光滑,眼睫颤动若蝶翼,掀起的微弱气流扑在白玉山脸侧,他嗓音压的极低,像古老的光阴缕缕透过来,意味而深长:
“这般我也是头一回,躺的还成?”
又仿着那年躺下的狼妖,羞窘中捎带着不要脸,给自己解围般找补:
“看我躺的多直啊。”
沉香檀香麝香龙涎香,龙脑乳香零陵香,香炉年复一年的燃着,熏出了帷帐里幽谧不散的甜香,熏出过分的热气,熏的狼妖昏了头,紧张和羞赧都化作含糊不清地呓语:“亲我。”
“亲我。”伊珏说。
不再羞窘,也不再紧张,而是躺在他身下,目光沉沉地望着他。
空气里再没有那些复杂的混合的经年累月熏出的浮动的暗香,清风与月路过流年,落在伊珏身上。
他眼眶湿润,汗珠滚进鬓角,盯着那张脸发出长长的哼吟,尾音拉的细长,像骤然崩断的弦,释放出的余音在空中袅袅散了。
白玉山露出一个似笑非笑的表情,停身揶揄道:
“你果然最喜欢这张脸。”
喜欢到怎样的程度,约莫就是需要吃些补汤滋养的程度。
伊珏又想拿头撞他了。
抬起头却将头槌换作轻蹭,撒娇似的在他脸侧轻蹭片刻,理不直气也壮地,给了同前生一模一样的答案:
“下次更好!”
妖精嘴硬两辈子,习惯了便都是寻常,白玉山亲亲他,待他缓过一阵,毫不犹豫地将他拖进“下次”。
下次复下次,下次何其多。这辈子谁都不是人,体能充沛精力旺盛,身体受得住,精神却反反复复被扯紧又骤然放松,来回撕扯的妖精也要痴了。
伊珏被折腾的眼睛都睁不开,也顾不得上方的脸有多喜欢,哼哼唧唧地挥手以示投降,尔后果断地将人从身上掀开,裹紧被子蒙头往床角一滚便沉入梦乡。
之后便进了这要命的梦。
啊……伊珏发自内心地惊叹:我总不至于睡前同山兄放纵地亲热一场,就被困在梦里醒不过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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