这话说得鬼都不信,母女俩都有一种瞎了眼的错觉,好在外室还有个桑老头,在外喊:“丑不丑不重要,健康就好,孩子抱出来我把把脉。”
桑老头身边站着喜出炉的舅舅,新舅舅眼巴巴地等来了新外甥,低头一看,绷住了不喜形于色的脸,漏了欣慰的语气:
“幸好,是个男孩。”
外间也烧着炭盆,烘走了本就不寒凉的冷气,桑老将襁褓解开,仔细摸过头颅又摸过四肢,又翻腾着连手掌脚掌都没放过,掐一掐摁一摁,检查完才包裹好小薄被给婴儿把脉,他是个不擅长弯弯绕绕的医者,有话直说:“身体康健,瘦小了些很体贴母体,吃好睡好,一个月便白胖可爱。”
顿了顿又用恨铁不成钢地语气道:“看看他这骨相,哪里会丑?!长的俊极了!”
桑老的年纪已活成人瑞,他的话有理没理谁也不敢反驳。新舅舅迫于医家的权威和年龄点头认可,内心深处则质疑老头是否老眼昏花,丑猴都能看成美男。
——好在是外甥,否则拉低了整个赵氏的颜值。
伊珏睡醒在奶娘怀里吃饭,脑海里的白玉山同他复述了一遍被嫌弃的整个过程。
伊珏大惊。
他可以被质疑没本事,被质疑没才情,被质疑一堆有的没得,反正他不在乎,但是说他丑,他却是万万不能认的。
苦于还不会说话,只能在脑海里无能狂怒:“瞎了他们的狗眼了!”
披上人类皮囊的第一遭打击就降临在刚出生的小婴儿身上,伊珏险些被气死。他要不是为了长平身体的缘故,不敢撒开来吸收养分,也不至于又瘦又小又皱巴。他倒是想敞开了吃,自己吃的白白胖胖再出世,就怕长平扛不住,那时别说保大保小,许是大小都保不住,折腾个一尸两命就罪孽大了。
偏偏这些人没一个感恩,当他的面叽咕他丑。
伊珏说:“我决定了,我这辈子要做逆子!”
他那发育不完全的脑袋里蹲着的小人吭哧憋笑应和:“好呀。”
吃完饭被长平接过去又抱了片刻,他视力尚未长好,看什么都模糊不清,隐约觉得上方的面孔有些不对,也震惊的不轻:“长平的脸有这样大?”
又问:“我都不敢多吃,她吃的这样胖?”
白玉山深觉这一对乃是天造地设的母慈子孝。
努力对着皮猴酝酿母爱的长平丝毫不知,出生不足一天的婴儿已成为天下第一个嫌母丑的逆子。
逆子一天睡十一个时辰,剩下一个时辰都在干饭,胃口一天比一天大,才半个多月,两位乳母都有些供应不上他的饮食,长平将桑老请来,再把脉时桑老笑的慈祥:“能吃能睡,身体好极了,又长开了些,更俊了。”
这是目前唯一一个看出他俊美本色的人类了,伊珏睁着模糊不清的大眼睛,冲他咧开一个巨大的无齿笑容。
又添了两位乳母的婴儿在一日八餐偶尔十顿吃不死就往死里吃的努力拼搏下,快满月了。
被他不太熟的爹抱在怀里晃来晃去,晃的伊珏眼不见心不烦,认真装睡,耳朵竖起来听他爹问他娘:“满月要不要大办?”
他娘还没出月子,天有些热了,身上更添粘腻,不舒服脾气便不好,恹恹地回道:
“我这样胖,他那样丑,作甚大办,好丢人现眼么?”
伊珏被她这习以为常的嫌弃磨净了脾气,咬住光秃秃的牙龈,恨恨地被晃悠着睡了。
满月过完便二月,二月过后是三月,出了三月,将满百日的时候,他仍旧不太熟悉的爹将他举高高地抛玩,边抛边问他娘:
“满百日了,该大办了吧?”
百日大宴那天下午,先送来府里的是一道封爵赏赐,封了百日小儿一道郡王爵。
伊珏嗦着手指躺在长平怀里疑惑地问白玉山:“是我记错了还是你们家改了赏爵的习惯?我承个候到还说的过去,怎么就封郡王了?我便宜舅舅是没有儿子的儿子吗?”
长平笑盈盈地谢恩,抱着沉重的胖崽,在侍女的搀扶下站起身。
伊珏告状:“这里面有事,她抱的太紧了,我这把小骨头都要被勒断了。”
收起迎旨香案,赏出喜钱,长公主府大门洞开,迎来道贺称喜的贵客们。
被请进府的夫人们都有幸看到下巴长出三层肉褶的漂亮男婴。
肌肤雪白,嘴唇嫣红,乌亮的大眼睛一点也不怯场,逢人便笑成了两弯月牙。
除了胖。
长平的婆母抱着他在相熟的女客面前走了一圈,得了无数孩子养的好的夸赞,满面笑容地转回后院,将孙子递给乳母后很是用力揉了揉自己的胳膊。
大孙子什么都好,就是废臂膀。
婴儿像吹了气似得越长越胖,长平在医官的调养下一日比一日瘦,脸上略有丰腴遗留,身形更贴合她那“宝珠”的乳名。
长平将胖崽子接过来搁在臂弯低头打量,胖瘦颠倒的慈母和逆子四目相对,慈母越看越觉从小怪物到胖娃娃不像是一天天长出来的,更像是改头换面,被人偷换了她的丑孩子。她原封不动将这话说给一旁歇息的婆母,婆母拧着眉欲言又止:“殿下……”
殿下臂弯里的胖娃果断扭头给了她一个圆润饱满的后脑勺。
这些女眷们,脑袋上金冠玉串顶着十来斤她们不嫌沉,胳膊上臂钏手镯五六双也不嫌重,反而嫌他一个奶娃压手,简直是无理取闹。
“你不看看自己身上多少金子。”白玉山说:“手镯脚镯和项圈都九双了,哪里轻了。”
伊珏狡辩:“那是我要戴的么?姨姨们给我套上,我还能拒绝不成?”说完便哈欠连天,没一会就睡了。
长平弯了弯唇,招来乳母将生气的崽子递过去,同婆母道:“我身子养好了,孩子也满了百日,明日我带他回宫小住几日。”
她说的合情合理,自然无人反对。
婴儿贪睡,吃饱肚子一路睡进了宫,睡到了外祖母怀里,他睁开眼皮看了看,仍旧是熟人,便给了个笑容阖上眼睛准备继续睡。
眼皮一睁一眨的功夫,外祖母不吝夸赞他的美貌:“这眼睛一看就是咱家的孩子,好看。”
伊珏闭上的眼陡然睁开,再咧嘴大笑时比先前少了三分敷衍,多了三十分真挚。
“是呀。”刚落座的长平语气凉凉:“将来得招惹满城的小娘子投花掷草。”
伊珏那发育尚未完全……一言以蔽之,头盖骨还留两窟窿的脑瓜里登时卷起脑内风暴:“啊?我不是,我没有,她怎么凭空污人清白?”
他深怕自己清白有失,着急上火地在脑海里口不择言:“我,我这么胖!”
捅了儿子一刀的长平说完还意犹未尽,“身份高样貌好,又自小爱美,将来同窗的小郎君怕是都要偷偷爬墙来。”
她一刀接着一刀:“未免家风有失,母后不如提前相看,给他定个亲。”
伊珏:“……”
深情厚爱无可回报,婴儿的皮囊让他无从抵抗,索性放弃挣扎,猛地蹬腿咧嘴,嚎啕之惨烈不似要被说亲,而是被撅了祖坟。
他成功地嚎到嘴唇乌青面色发紫,惊厥中抽抽着昏过去,全然不顾屋里乳母宫女们哗啦啦跪了一地,内侍一步三窜不顾内宫行仪窜去了太医院,或年老或年少的太医博士院正蜂拥而来,以至惊动前朝,朝会中止。
醒过来的时候,伊珏还觉得头晕目眩脑门里嗡嗡不绝,记忆似断了片,耳里隐约听闻一道男声斥詈他那肆无忌惮的“慈母”,从孩儿得来不易岂可如此不珍惜,到若有万一该如何同他父族交代等等。
他迷迷糊糊,在脑海里问山兄:“……这是谁在骂谁?”
“你舅在训斥你娘。”白玉山说。
“骂得好。”他看热闹不嫌事大,脑海神念“咻”地传达心声:“多骂会儿,我爱听。”
但听屏风后扑腾一声膝盖碰地的闷响,琳琅环佩交击脆响中,传来他熟悉亲切的女声:“皇兄说得是,臣妹无德而位尊,荒奢不知所谓,为人母不慈,为儿媳不孝,且暂将孩儿托付皇兄教导,自请闭门思过。”
没说思过多久,也没说托付多久,端庄娴雅地一福身。
走了。
伊珏:“……啊?”
总不能是我太胖太能吃,就被抛弃了罢?
第九十章
“都说花无百日红。”伊珏同白玉山抱怨:“崽崽也才百日好呢。”
他向来心宽似海,抱怨完就算了事,大拇指塞进嘴咂两口便冲着床帐上方垂吊的玲珑熏香球笑弯了眼。
胖乎乎的婴儿穿着轻纱小衣,裹在薄绢包被里,伸出来的两只胳膊白里透粉,又有一双格外漂亮的祖传眉眼,他那气得眼珠都要蹦出眼眶的便宜舅舅绕过屏风看到这一幕,顿时觉得大外甥是在冲自己笑,笑的他眉眼舒展,也跟着笑起来。
心情大好的舅舅上前将胖外甥美味的拇指拿开,又捏着伊珏一双肥嘟嘟的脸腮,让他口水滴答往外流。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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