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双玉记_溯痕【完结】(13)

  也因为他是妖精,可以轻易降服皇帝陛下。

  或许他一辈子的无理、跋扈、刻薄,都用在这人身上了。

  恣意的笑或闹,纵情的相拥或争吵,有时甚至会打起来。

  赵景铄总是打不过他,又拿他没办法,只能自己生闷气。

  等气消了,又招他来,继续受气。

  兴许就是这个原因,他看到那双眼睛,便有礼不起来。

  明知道这只是个无辜和尚,翻涌的情绪却管也管不住,仿佛那双眼睛成了一把钥匙,可以打开他心里那间名叫“嚣张跋扈”的屋子。

  “你可以当没听见。”沈珏盯着他,决定让这间屋子敞开,放里面住着的怪兽出去。

  他说:“但是我不想看到你的眼睛。”

  他说:“遮起来,或者,挖了它。”

  略顿,他贴过去,离他耳朵极近的位置,“否则迟早有一天,我会杀了你。”

  昙薮一动未动,只有眼皮显而易见地跳了跳,顷尔低下头,撕下一截袖摆。

  布帛撕裂的声音并不大,绷紧的空气里,却有些惊心动魄。

  他低着头,将那截长布用双手捧着稳稳地盖在眼皮上,打了个结。

  而后放下手,望向沈珏:“可以了?”

  沈珏没有作声,他听见自己心里的野兽安静下来,重新回到屋里,屋门落了锁。

  于是他连神情都恢复了往日淡泊模样,甚至伸手在昙薮的眼前,点了点那截布条,温和地道:“这样会好些。”

  随着他的动作,昙薮眼皮上的布条闪过微光,布帛后面的眼睛再睁开时,已经能清楚看见景物。

  昙薮点点头:“就这样罢。”又说:“多谢。”

  沈珏也单手结扣,冲他行了礼:“麻烦大师了。”

  这截然不同的态度,让昙薮忍不住抚了下额角的布帛,妖精里约莫也是有病的不轻的那种。

  更鼓三响,沈家人已然醉的没了形状,瘫在地上的,倒在草丛里的,钻进桌底的……沈珏叹了口气,起身离席,走进内院。

  沈家人自然给他准备了最大的院子,他没有推拒,反正没打算在这里呆多久。

  院子很大,有荷塘和凉亭,荷塘边垂柳的枝条像少女妩媚的长发垂落在水面,引的夜里睡不着的调皮鱼儿冷不丁跳上来,把它当食物衔一口。

  昙薮也跟着进了院,他被安置在侧厢房,许是因为他是光头的“大师”罢,沈家人对这些东西很尊敬,游方道士与和尚在沈家总能得到很好的安置。

  苏栗自然也住在这个院子里,不过小孩子贪睡,此时早就睡的人事不省。

  沈珏进了自己的厢房,倒了铜壶里的凉水洗了把脸,烛火摇曳着,昏黄光线里水盆平静下来,他望着里面倒映的面孔。

  他看了一会,手指动了动,盆里清澈水液被无形的力量拉扯出来,悬浮在空中,逐渐朝四面铺开,形成一道流动的水幕。

  薄薄水幕里倒映出一个人影,一袭黑袍收腰束腕,挽着发髻。

  沈珏看了看水镜里自己的模样,而后转过了身。

  再转回来时,身形矮了半寸,肩膀窄了些许,身上是一套朱红的便服,不曾束腰,便显得慵懒。

  他微微歪了下头,水镜里的人也跟着歪了下头,还差了点闲散味道,于是沈珏抬手解开发髻,长发披散下来黑羽般铺在背后肩侧,愈发衬的红衣明媚。镜子里的人笑了一下,桃花眼眨也不眨地望着他。

  “赵景铄。”他终于把这个名字念出来,水幕里的人也动了动嘴唇,眼里捎上了疑惑:“我……我是不是待你不太好?”

  水镜里的人自然不会说话。

  他想起那一次,他看着赵景铄伏案批阅奏章,伏案时间长了,肩颈动弹一下便疼的呼出声。他在场嗤笑一声:“你费尽力气抢来个皇位,有没有想过这么累。”

  赵景铄揉着脖子,说:“你不懂。”

  他觉得自己懂,不过是权利的争夺而已,那东西又有什么意思,实在是人类无聊透顶给自己找的麻烦。

  他怎么想就怎么说,说完了,赵景铄仍旧道:“你不懂。”

  “嗯?”

  “你是个妖精。”赵景铄说:“你不懂这些。”

  他这样一说,沈珏觉得自己可能永远也不会懂了,这些家国天下的事或许真的只有帝王才懂。而他能活很久,赵景铄为这个天下做的事,在他眼里不过转瞬即逝。

  他去问伊墨,伊墨说他这是心虚,为皇位得来不正的心虚着,愈是心虚愈是要战战兢兢地把事情做好,想要搏个圣明君主的好名声,以抹平他干的事,借此证明给旁人看,虽然这个位置是抢来的,但只有他能做得这么好。

  他觉得伊墨说的有理,便将伊墨的原话转述给赵景铄,把这人气的脸色发青,是愤怒的发青,并非被说中心事的恼羞成怒。

  他经常将这人气的脸色发青,也不以为意,反而当着赵景铄的面,变幻成他的模样,说:

  “不然明天我这样替你上朝,没人能看的出来,你看这天下离了你,照样好的很。”

  赵景铄瞪着他,气的眼圈泛红,像是要吃人。

  顷刻间他猛然站起,一把扫开桌上奏章,气势汹汹地朝他逼过去,伸手便撕开他一身繁复龙袍。

  再然后,赵景铄就没有再动,微凉的手指触了触他的锁骨,低声问:“朕这里原来有两颗痣?”

  “有。”沈珏回答他:“不信你自己看。”

  于是赵景铄自己也扒开衣裳,拿了面镜子,果然在锁骨上找到那两粒浅褐色的小痣。

  甩开镜子,赵景铄问:“还有哪里?”

  沈珏转了个身,将里衣都扯了个精光,指着腰窝的地方说:“这里也有一粒,还有这里也有两粒。”他指着自己的脊背:“看见了吗?我要变成你,没人能看得出不同。”

  赵景铄的声音低低的,在他背后道:“看见了。”

  不知道为什么,这喜怒不定的帝王又突然生了气,恶狠狠地道:“给朕变回来!”

  他变回了自己模样,被赶出了房。

  从吃人到找痣再到被赶出门,他站在门口好一会儿都想不通是为了甚。

  想不明白就不想,他转身离开时,敏锐的听觉却听见室内传来的笑声,是捂在被窝里才能笑出的声音,又闷又沉。

  笑了片刻,声音突而停下,转成长长,长长的一道叹息。

  他的脚步顿了一下,却没有回头,满脑子都是对这人善变的不满,索性半个月都没有再去找他。

  沈珏站在水镜前,看着里面自己变化出来的赵景铄的模样。

  他莫名地想起这件往事。

  在这个沈家荒腔走板闹了一宿的深夜,迟了两百多年的时光,才倏然明白那时的赵景铄为何会笑出声——

  原来知道自己记下了他身上每一处微小特征,赵景铄会那么开心。

  他深深地望着水镜里的那个人,专注地描摹他的眼角眉梢,想象着那是怎样的一份开心,需要他欢喜又隐秘地将自己裹在被子里,才能悄悄地笑出声来。

  又想象着,是怎样一份千回百转的心思,才能让他笑声未收,便转成长长地一声叹息。

  而后,镜中的桃花眼泛起了红,湿润润的水光在眼底翻滚,丰满的嘴唇动了动,连那粒小小的唇珠都哆嗦起来。

  镜子里的人嘴唇开阖着,沈珏听见自己的声音,在空气里惊恐地颤抖——

  “赵景铄,你是不是喜欢我?”

  一个迟了两百多年的问题,问出口的瞬间他陡然脱了力,法术都无法维持地坐在地上,被冰冷的凉水泼了一身。

  第十章

  苏栗从强烈的心悸中醒来,心惊肉跳地抓起自己的衣裳胡乱套了两下,光着脚蹦下地,拉开房门冲进了院子里。

  迎面撞上同样冲出来的昙薮,两人对视一眼,在这雾霭重重将亮未亮的凌晨时分,谁也顾不上说一句话,转身往沈珏的屋子冲了过去。

  冲过青石铺就的小道,两人一眼便望到那屋子上方冲天而起青黑妖气,忍不住齐齐打了个冷颤,汗毛直立。

  苏栗冲上前拍门,自然拍不开,只好扯着嗓子喊:“沈公子!沈公子你开门!”

  昙薮把他拨到一旁,抬脚一蹬,木门嘭地一声洞开——

  浓黑的气息迎面泼来,暴戾和愤怒,不甘与后悔,憎恶又自弃,纠葛成让人窒息的意难平。

  苏栗无知无觉地红了眼眶,泪水失了控的肆意横流,绝望的情绪瞬间笼罩了他。

  昙薮脸色也难看极了,这剧烈的心绪具象成墨,翻滚着铺天盖地呼啸而来,仿佛巨石砸在胸口,他登时吐出一口血,腕上挂着的十八颗佛珠悉数亮起,一时金光大涨,将他们笼罩着保护起来。

  两人回过神不由得面面相觑,都是一脸的心有余悸,他们一僧一道都是自幼修行,各有各的佛骨慧根,仅仅是开门这么一瞬间,就险些被魔气侵染,也不知屋里人会是个什么模样。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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