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双玉记_溯痕【完结】(56)

  白玉山望着坐在主位上甩开腮帮大嚼的石头精,暗自叹了口气,最后还是决定什么都不做,顺其自然。

  他不像沈杞那么傻,一把年纪还有过分天真,会相信自己眼睛,将一只成了精的石头妖看做三岁小孩,却不知或许在石头精眼中,世人都是浑身冒傻气的蠢货。

  白玉山甚至都无法确定,自己在石头精眼里是不是一样愚蠢。

  也许是,也许不是,答案没那么重要。

  他早已想好这一生不再强求做个聪明人,更愿意犯着傻,做着梦,当一个彻头彻尾的蠢货。

  没什么不好。

  席上菜肴鸡鸭鱼肉俱全,还有天上飞的雀舌,海里游的蟹膏,冬山里雪花狸尾一口唆下的嫩肉,鱼脸上一丁丁剔出来的胭脂肉被大火小炒一碟,又嫩又鲜。

  石头精不挑食,不论荤素咸淡,举箸相迎。筷子不会使也没关系,他不惧热菜烫手,直接抓在手上啃,满室只能听见他一个人“嘎嘣嘎嘣”“呼噜呼噜”“吸溜吸溜”的进食声。

  吃相实在不雅,沈杞抬袖半遮着脸,装作看不见也听不见。辈分最低的沉恪连坐也未坐,早先还守在一旁准备替师父布菜,不知何时已溜的不见人影。

  美味佳肴扫荡一空,终于吃饱喝足的石头精歪在椅子上,抓着小太监捧来的热巾揩手,懒洋洋打了个嗝,才发现自己面前杯盏狼藉,而山兄和沈杞面前的筷子都不曾沾油星。

  他边嗝边笑,是常人吃多后才会露出的犯傻的笑,笑的油光邋遢的小脸生机勃勃。

  白玉山伸手从他脸上抚过,又抚过他的襟口,术法的微光闪过,又是个干干净净的小妖精。

  石头精见状丢掉热巾,抓起白玉山的手:“走,我们去消消食。”

  凡人间除了那些穷苦到连饭都吃不饱的人家,其余家境富裕的人家饭后都要迈开步子逛一逛,有庭院的逛一逛庭院,没有庭院的人家,便逛一逛街,同街坊邻居们说说话。

  他们现在天底下最富最贵的人家里,消食自然选择逛御花园。

  御花园的位置离大殿颇近,白玉山沉吟片刻,还是自胸口取出那件银白衡器,将它挂上石头精的脖子:“你是妖,去不了离龙庭太近的地方,戴上这个便无事。”

  石头精想想便应下了,他小心地揭开身前衣襟,将衡器塞到最里面,贴着皮肉藏好,拍拍还不放心:“链子结实吗?别掉了。”

  “不会掉,链子有动静我便会知道。”

  “那就好。”

  他们一路行走,沿途小太监们对俩人视若无睹,仿佛已提前得到招呼,一水儿低头盯着脚尖,像一只只弯腰驼背的大虾。

  石头精似乎与生俱来就有无视他人的能力,大庭广众之下,道路两侧一溜活人的窥视里也走的很坦然,仿佛那些灰袍太监同路边的野草砾石并无区别。

  他边走边同白玉山谈天:“不知道沈杞会怎么处置他小徒弟的事,山兄你说呢?”

  “应该会让帝王知道真相,为做补偿,他会替皇帝起几卦,”白玉山沉吟:“三卦吧。”

  “卜什么?”

  “天灾人祸寿数,不外如是。”

  石头精想了想,问道:“那皇帝会因为这个想要沈杞帮他长生修仙吗?”

  白玉山答:“会。”

  “那沈杞有办法脱身吗?”

  “让他师兄飞一圈,劈几座宫墙就脱身了。”白玉山想也不想地道:“当皇帝的都怕死。”

  听起来很有道理,就是答的太快,让石头精忍不住多想。

  一不小心想太多的石头精按捺不住自己人形的好奇心,问他:“你当皇帝的时候也怕死吗?”

  他一句话问的路边小太监颤了颤,似是要腿软,连忙夹紧腿努力站直,肩膀上架的脑袋却快扛不住了,低的几近挨了地。

  “怕。”白玉山瞟了眼那失态的小太监,宫廷里伺候的人,头一条便是该聋时便要当做不曾长过耳朵,该瞎时便要将眼珠当成摆设,若是眼耳鼻用的太机灵脑子却跟不上,无事也要生出三分事来,小太监哪哪都不堪用却能站在路旁,可见宫廷乱相已现。

  王朝更迭前的预兆都差不多,宫外动乱频起,宫内魍魉丛生,赵家颓相已出,是该亡了。

  亡了也正常,从来没有哪一朝能真正‘万岁’,赵家人执掌天下已经够久,兴许正是太久了,后人们都以为龙椅生来就在他们名下,愈发没有长进。天下兴亡之事太过重要,没有长进的人自该退避一旁,让有能力有本事的人坐上来上来治国。

  一眨眼的时间,白玉山脑子里便转了许多念头,却也不耽误他同石头精说话。

  他低头回道:“那时正在处理世家,他们占地越来越多,百姓们或无田可耕,或为隐户替他们耕种,长此以往动乱必生,事情办了一半,怕自己死了后人半途而废。”

  “还有吗?”

  白玉山觉得太多了,一时说不尽。

  他现在想起来甚至会惊异,不知前生自己怎么有那么多操心不完的事,世家、寒门、宗室、耕田、马场、军资、存粮、洪水、蝗灾、南方大户、北方望族……办完一件还有无数件,且这些事里往往裹着许多人和他们背后的家族势力,仿佛一团乱麻卷团团卷起,牵一发而动全身,还需要前后踟蹰,左右衡量,有些事甚至要谋划许多年,从细微处开始转变,以免动荡太大,身下龙椅被掀翻,教他成了篡位还亡国的赵家罪人,让天下耻笑。

  所以赵景铄当政时脾气实在不怎么好。

  石头精听着,继续不依不饶:“还有呢?”

  白玉山回神望他,唇角微扬,答道:“有,还怕我死以后,留你在这世上想要发脾气使小性,却找不到人施展。”

  他说的又轻又淡,似乎上辈子帝王一生所有爱与怜,都落在这么轻飘飘的一句话上。

  归结到“怕你脾气找不到人使”。

  他说的过于轻忽,小小的石头精听的明白,却无法体味,只是满意地点点头,自语道:“就是,你上辈子怕的东西里怎么能没有我。”

  白玉山闻言一笑而过,领着他继续往前走。

  终于走到御花园门口,三岁模样的石头精抬着胳膊,将自己小小拳头塞进白玉山的大手里,似牵着手逛御花园。

  花园里银装素裹,没什么可看,再好的景物挨上冬天的边角,都是石头精所不喜的。况且皇家花园小里小气,冬天里更没有奇花异草,还不如白玉山从前给他安置的家,又大又漂亮,莺飞蝶舞里还有许多小动物们叽叽喳喳给他说故事。

  唯一可取处约莫只有这些亭台楼阁了,粗壮树木被伐倒,打磨成光润的柱子,刷上朱漆支在地上,搭建成各式凉亭和小楼,还雕刻上种种花纹美饰,看上去颇有趣味。

  石头精拽着白玉山停在一座六角凉亭前,冷风扑面,他仰头望着鎏金牌匾上的祥云和大字,问:“这上面写的什么?”

  “不归。”

  白玉山说,说完愣了愣,不知石头精瞎转怎么就转到了这里。

  不归亭是个很有些年头的古物了,是前朝时建的,传说是前朝末位帝王寻仙求道,一心长生,将宫苑改了名,其中凉亭更名“不归”,这名一看便不吉,果然亡了江山,让赵家人夺了天下;

  还有传说是前朝某个深受宠爱的美人,不知因何死在此处,伤心的帝王悲悼之下将凉亭改了名;

  传说很多,说起来能从白天说到黑夜,白玉山拣了两个说给石头精听。

  “哪个是真的?”石头精问。

  “都是假的。”白玉山回。

  哪有那么多传说。

  真实的不归亭是后宫里一个为博宠爱的女子,在湖心跳了一场舞,舞毕远遁似神女飞天而去,坐在亭中的赏舞的君王抚掌大笑,开怀之下将凉亭更名“不归”,女子也因此盛宠一时。

  “然后呢?”石头精追问。

  “然后‘不归’了。”

  白玉山说的简洁,石头精却听得懂,听完又打量这座凉亭,凉亭无论是看起来,还是听起来都不吉利,却坚挺地在新朝的御花园里立了多年,牌匾看来也不古旧,仿佛总是有人将它翻新。

  也不是很难理解,白玉山告诉他,太祖登基时第一次大开后宫,皇后便领着一群新任嫔妃来此,将“不归亭”的典故说给这些女子听,至于都从故事里领会了些什么,那就看各人悟性。

  后来就成了一道心照不宣的传统,皇后和嫔妃们将它延续至今。

  所以凉亭常新,牌匾闪亮,一簇簇娇艳如花的姑娘怀揣梦想入宫,无一例外都曾来这里吃过一顿“杀威棒”。

  石头精吐吐舌,摇着他的手问:“我上辈子吃过吗?”

  白玉山失笑,“自然没有。”

  石头精不依:“难道你竟是不宠我?”

  这便是胡搅蛮缠了。他上辈子是纯臣,与后宫没有丝毫关系,便是俩人相聚也在前朝,逛御花园也仅有为数不多的几次,自然会有太监提前清场,怎么会让后宫同他纠葛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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