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双玉记_溯痕【完结】(82)

  汉子收起锅炉往车上搁,回道:“不煮,不卖,快滚回家找你娘要奶吃!”

  伊珏觉得这就不大像话了,他饿着肚子买点吃食,一直和和气气,也不同人计较他的失礼之处,结果这快四十岁的人了,为人处世还不如他这个小妖精。

  这人的一把年纪约莫是活到狗身上了,一句人话都不讲,照面还是“小公子”,两句话便成了“小崽子”,三句话连“娘”都给捎上。

  幸好他没娘,不然石头精的娘必然也是个妖精,一定喊来砸他小破车。

  伊珏揉了揉肚子,又忍了忍,再次问他:“你果真不卖?”

  汉子放好汤锅,将小火炉一把提上了木车,瞪着他道:“滚!”

  伊珏是个读过书的妖精,《礼经》也从头翻到尾,不是那种山野老林里钻出来的不懂事的妖怪,因而他也不骂回去,只客客气气地冲着汉子作了个揖,而后趁着对方愣神,两步绕到汉子身侧,一手扶住木车轱辘,抬腕就将木车连着锅炉汤水一起掀翻了。

  汉子:“……”

  叮叮哐哐落了一地的汤水锅炉,连着侧翻的小车,将窄小巷道堵的严严实实。

  小孩儿又冲他作了个揖,直起身拍了拍手,不紧不慢地对他道:“你先骂我小崽子,还骂我娘,我小孩儿肚量大,不同你太计较,只掀了你的摊子,没将热汤掀你脸上,你可有不服?”

  说完又双手叉在腰上,丢了礼节的包袱,作出欺人的样子来,找补了一句:“现在是我仗着人小力气大欺负你,你再不滚我就要打你了。”

  汉子被他气了个倒仰,指了指身侧的汤水,又指着小孩儿,手指点个不停,像是要骂人,又被气的嗓子眼都堵住了,一时“你你你”个不停,硬是骂不出声。

  伊珏扯开腰间挂着的荷包,掏出两片金叶子,丢在他憋得通红的脸上:“拿去,赔你本钱,剩下的赶在气死之前自己去找郎中开药吃。”

  说完就要走,后颈又被扯住,他在那胳膊下面转了个圈,面对面地一巴掌朝着那汉子的手臂拍上去,汉子反应极快地迅速抽回手,躲过了带着呼啸风声的一巴掌。

  伊珏的巴掌呼的快,收的也快,见他收回手,自己也收了手,很有两分高手收放自如的意思,攻势一断就将小爪子收进袖子里,袖着手仰头问他:“你还要怎地?我饿了,得去找吃的。”

  汉子脸上忽青忽白,咬牙瞪着不到他腰高的小崽子,最后也不了了之,挥手道:“你走走走。”

  说完跨过倾倒的木车,只将火炉扶起来搁在墙根,不再管那堆乱糟糟的物事,掉头走了。

  伊珏看他背影从巷角转至不见,又看看一地狼藉破碎,也觉得怪没有意思,原本是大人欺负小孩儿,自己占着理,现在看着倒像是自己在欺负人了,好似他做了多过分的事似的,实际上并没有,就成了一桩不了了之的事。

  地上闪着金光,是他砸在人家脸上的两片金叶子,汉子没有要,就掉在地上,裹着汤汤水水的泥土,还被踩了一脚,伊珏蹲下身将金叶子捡在掌心,抹干湿哒哒的泥水,重新收进荷包里,想着回头还是给人家送去,说好了赔他本金和看病的药钱,说到就要做到。

  他回头和不远处看戏的白玉山挥手打了个招呼,“我们去找他,我还是有点生气!”

  白玉山看完一出戏,还有些意犹未尽,慢吞吞地“哦”一声:“那就跟上去。”

  有人支持,伊珏就高,很快窜出巷子,顺着油腻腻的脚印找到汉子的身影,还顺手在摊贩处买了几张刚出炉的胡饼,一边啃着一边尾随。

  拉着脸的汉子垂着头,走的虎虎生风,路边常有人同他打招呼,拱手道:“徐老爷今日回的早。”

  或问:“徐老爷今日怎未出摊?”

  原来这汉子姓徐。

  问候的人多,也没见徐老爷哪次回应,板着一张厌世的脸,谁都不搭理地往家赶,也不知就他这模样,哪里有那么多人同他招呼。

  伊珏手里的胡饼啃完了,天色也快要黑透,两侧人家点起了灯烛,主街上灯火愈发明亮,徐姓汉子埋头走到正街的一座大宅前才停下脚。

  伊珏探头看过去,两扇朱漆大门,屋檐飞翘,翘出一截宽敞门廊,廊道上挂着一双明亮灯笼。

  徐老爷刚站在廊下,大门便敞开了,门房里奔出两个做小厮打扮的年轻人,一个捧着茶水奉过去,另一个抻着脖子东张西望,疑惑问:“老爷,车呢?”

  徐老爷横了一眼问话的小厮,眼神像是带了刀,唬的小厮缩头缩脑,方才饮了茶水,递过茶盏,掸了掸尘土直接迈进了正门。

  伊珏朝着白玉山打了个手势,白玉山心领神会,捏了个隐形的术法就往他身上丢,堪称心有灵犀,配合默契了。

  套了隐身术的伊珏大摇大摆地走向大门,又从小厮关门的缝隙里仿佛一只活猴般钻了进去。

  进门便是照壁,绕过去则是庭院,庭院里种了几棵桃杏李,挂了满满枝头的果,青的青粉的粉,看着就是是精心照料的模样。又看到一条大狗,细长的腿,瘦长的身子,背部贲起往腰部下陷出一条流畅曲线,一身金黄的毛发油亮,唯有一张脸,像是出生时脸着地,落进了煤窑,染了黑煤又被甩了一把黄泥,丑的别出心裁。

  那丑的别出心裁的狗满脸兴奋地甩着舌头,摇起尾巴冲向徐老爷。

  徐老爷今天心情不好,狗头也不揉,狗背也不摸,抬腿抵住正欲扑上来舔脸的大狗,呼开道:“别闹。”

  大狗委委屈屈地呜咽两声,半是做戏,半是委屈,伊珏看那狗半真半假地呜咽,脸上毛色是黑炭渣里揉着黄,做戏做出了“丑狗多作怪”的效果,甚是好笑,也替它不平两分。

  徐老爷往正院里去了,伊珏站在狗身前,伸手摸了摸狗头。

  那狗看不见人,闻不到味——石头精本来也没味,冷不丁被个软趴趴的小玩意揉了脑门,唬的一跳三尺高,疯了般“汪汪汪”吠叫起来。

  伊珏做贼心虚,忙忙扑上去捂狗嘴,他力气大,两只小手一上一下,恰好将狗嘴合上,还压住了一截狗舌头,那狗张不开嘴又咬了自己舌头,疼的四腿乱蹬,摇头晃脑的哼唧,蹬的尘土飞扬,哼唧声愈来愈大,仿佛在用鼻子吹哨。

  “阿丑!”

  哨音响亮的当口,徐老爷跑出来,吆喝着:“你在闹什么?!”

  伊珏放开狗,站在原地没动,那只叫阿丑的狗护主心切,挡在徐老爷赶来的路前吠叫不休,叫几声又舌头疼的哼唧两声,哼完又断断续续地叫,忽高忽低的嗓音揉着鼻音像极了唱大戏。

  小厮们也围在一旁,看不出名堂,以为阿丑今日吃错了药,嘀咕两声便散了,徐老爷站了一会,等阿丑不叫了,训了它两句,送上一个响亮的脑瓜崩,也甩袖离去。

  伊珏坑了阿丑一把,再不好去招惹它,远远绕开大黄狗,追着徐老爷往内院去了。

  走到这里他也看出来徐老爷不缺他那两片金叶子,大宅坐北朝南,东西院各有三进,主宅五进,分出内外院,装饰着有小桥流水,假山亭阁,连下人的厢房都是白墙灰瓦,是南方风格建筑。

  再往里去,侍女们的数量便多了,伊珏有些踌躇,闯内宅这种事,做来不太好。

  正犹豫着,内院里走出一名老妇人,妇人约莫四十来岁,侍女们唤她“老夫人”。

  老夫人梳着圆髻,黑鸦鸦的鬓角抿的格外齐整,簪了一根檀木簪,并一只珍珠步摇,因她面庞格外白皙,引的伊珏多看了两眼,恰逢老夫人冲着徐老爷一笑,笑出了两粒略有些凸的门牙,明明是个上了年纪的妇人,生生因这两粒牙笑出些许少女的娇俏感,连眼角的细纹都淡隐了去。

  她腿边还跟着一只三花猫,长的肥肥胖胖,在她裙裾旁绕来绕去,绕完一圈便歪头蹭蹭,娇嗲嗲的简直不像只猫。

  伊珏忽有些不适,厘不清从哪冒出来的荒诞感——这么个顶着厌世脸的扁食小贩,他居然还能娶的上媳妇;

  他娶了媳妇也就罢了,还能让媳妇一把年纪了,笑的像个少女;

  他还有那么大一个孙女,还和孙女关系不好,巴巴地推着木车给孙女煮扁食吃,还不会说人话;

  他还有这样大的一个宅子;

  他还有那样一只护主的阿丑;

  ……

  伊珏深深地觉得自己见识浅薄,来市井里随时都能开眼界。

  开了眼界的伊珏掉头就走,将那个软声细语同媳妇说话的徐老爷抛在脑后,去前院和阿丑又玩了会“你找不到我”的把戏,去东西院都逛了逛,听下人们讨论徐老爷不翼而飞的扁食车,忧心忡忡地替徐老爷担心,担心他是不是同小孙女徐小小姐又吵架,连车子都丢了。

  转了两圈下来,伊珏便弄清了徐老爷的家长里短——徐老爷一家都是读书人,上面还有两位兄长,都有官身,在外地当职,徐老爷自己也考了个秀才,就没有再往下读,娶了徐夫人,徐夫人祖上据说是御厨,如今开着几家酒楼商铺,那送人归西的“西鹤楼”也是她家产业。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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