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双玉记_溯痕【完结】(93)

  伊珏难得地转动脑筋,细匝匝地揣摩对方的心思,只论这辈子是不可能的事,他们之间只有自己喝了孟婆汤转世重来,化作灰又变成山的山兄可从来未曾遗忘过,一人记得全部,一人记不清楚还不肯说,试探和不甘都是再正经不过的行为,但这样露骨的使性子,也是伊珏未料到的事。他不知是忧还是愁地嗟叹:“这是知道我总会纵着他,狠了心地要嫁我呀。”

  伊珏默默抱紧自己,他说,我还是个小宝宝呢。

  “民间有童养媳,”长平捏着嗓子,细若蚊吟地提醒:“童养夫也有。”

  两人默默相视,长平清咳一声率先移开视线,专注地捅起烧火棍。

  伊珏愁苦的拧着眉,他不知道自己上辈子究竟有多大的欢喜,才能给人这样大的底气,于是佝偻着离开灶房,仿佛小小的身体,压上了生命不可承受之重,他想万一我长大了喜欢小娘子了可怎么好。然后又想,似乎也没什么,山兄本事大,变个小娘子,最后依然硬要嫁给他。

  他想的太专注,将原本的目的——吵吵架让人以后少气他的目的忘的一干二净,直接奔着婚嫁白首去了。

  小旋风在这一年的三十上了桌,肥瘦匀称的五层肚腩和结实的大腿让它得到了此生不会再有的赞誉,连带着木凳儿都被夸红了脸,耳朵红红地去灶间找娘,想要明年再挑一头猪来骑。

  木凳儿他娘没应声,从盆子里夹出一整根酱猪尾,犹豫了一下剁成两截,细头给这傻儿子,挥手让他一边吃去别裹乱。

  嗦着猪尾巴的木凳儿趁着大人们没空管他,贴着墙角溜出了院门。

  黎水村不大,屋舍间脚踏出的黄土路纵横交错,他走的熟了,闭着眼都能走到伊珏他们的住处。

  木凳儿家在村里算的上大户,住的是山石垒起的房子,屋顶盖的是瓦片而非茅草,家里养得起猪和鸡。

  比他们家更好的房子则是青砖瓦房的大院,村里只有两户人家住这样的房子。

  青砖整整齐齐,院墙高,门檐也高,连门槛都比他家高许多。

  在骑着猪撞上那匹马之前,木凳儿从没想过自己有一天会这样随意地推开两扇大门,跨过高高门槛,走进这座连地都铺着干净青石的宅院。

  他实在年幼,又是家中独子,享溺爱的时候多,便比同龄孩子憨些,在即将长大一岁的一年最后一天里,隐约懂了些道理,便童言无忌:“怪不得我娘不许我同草棚里住的孩子玩,我也不乐意同他们玩了。”

  伊珏没说这宅院其实并不如何,妖精和山神的事,与人间稚童解释不清,他伸手抓了把炒豆递过去,木凳儿小心收好湿漉漉的半根猪尾巴,伸手接了过来。

  两人便坐在堂屋的门槛上,一左一右像两个小门神,嚼着酥硬的豆子,嘎嘣脆。

  伊珏嚼着豆子依然口齿清晰,慢吞吞问:“小旋风好吃么?”

  木凳儿点头如捣蒜。

  “好吃就快回去吃,你娘在喊你。”

  木凳儿听话地起身往家跑,伊珏坐在门槛上目送他回家,吃上了香喷喷的小旋风。

  这才是真正的人间小孩儿,想一出是一出,骑小旋风的时候开开心心,吃小旋风的时候也格外美,天大地大不如肚皮大,以为今年吃了明年还有。

  却不知他娘根本没打算再养猪,而是攒了银钱明年就要送他去镇上做木匠学徒。

  伊珏跑过去关上院门,回身跳进堂屋喊起来:“摆饭,吃饱了我们玩啊。”

  石头精在人间过的第一个年,白玉山位置选的并不好,除了吃吃喝喝,村子里几乎没什么热闹,若是进了州城,还有游园灯会,戏台杂耍,走马可猜灯。

  可他又不是人,抬手便摆出了满满的佳肴珍馐和美酒,青砖化作花团锦簇,叫不出名的兰芝玉树笼在他们头顶,叶片轻摇间便是流光飞舞。

  飞舞的流光明又亮,他随手便剪出许许多多的小人,洒出去就有了戏与舞。

  长平饮下从未尝过的酒,躺在花丛里倚着树看从未看过的戏,不知何时睡了过去。

  伊珏坐在厚厚的绿草上,身边是细小繁花织成的花毯,他也跟着饮了许多酒,大约是石头成精的缘故,夜都深了,他依然醉的很慢,在微微醺然的感受里,看着树叶流光在身畔辗转,想起很多很多年以前,他同另一个人在溪水边嬉闹,那时盛夏,流萤如星又如火,那人躺在他的腿上仰着头,萤火微曦在他的桃花眼里闪闪烁烁,像一捧碎碎的星光。

  伊珏全然地放松了身体往后仰去,落进意料中的怀里,他枕着熟悉的身躯,缓缓地闭上眼。

  流光漫漫地舞,戏腔呀呀地唱,芬芳的酒液里揉着馥郁花香,隆盛的除夕赶着惘然的前尘,要将它覆过去。

  “赵景铄,”微微醉倒的小孩儿晕红着双颊,口齿不清地道:“没去看你,真是对不住。”

  许久,冰凉的水液自上而下,坠在他的眼窝,分不清是谁在哭。

  第七十章

  熬不住的长平被白玉山送回了房,堂屋里只剩下他们两个守夜。

  夜还长,伊珏换了一身簇新的大红衣袍,抱着酒盏喝的像个醉了酒的,身家丰厚的大红包。

  大约是过分安谧,石头精慢吞吞地同山兄说起往事:“上辈子的我这么大的时候,有各种颜色的衣裳,每天换两三套,红色也没少穿。”

  白玉山轻声应道:“那时候沈家还未败落。”

  “那我就不知道了,”伊珏说:“我想起的不多,只记得有人喊我‘孙孙’,我应该是长孙,有爷奶,贴身的兜兜除了绣娘做的,就是奶奶缝的。”

  他哼唧一声,“一到过年,就将我打扮成红包,阿爷领着我到处磕头。”

  “那你礼物也没少收。”

  伊珏想了会,没想起来,“兴许罢。”

  他问白玉山:“你像我这么大的时候,也逢年过节到处磕头么?”

  “也要磕。”白玉山:“但不多。”

  伊珏抿了口酒,忽地笑出了梨涡:“明天就能看到满村的小孩到处磕头了。”

  漫无边际的闲聊到天亮,大约是对幼年并无抵触,说的越多,伊珏想起的真正的童年也更多,沈园里的花和草,酸倒牙的梅子林,独居在佛堂却隔三差五让人送来小衣裳的阿奶,和没事就颠着他出门闲逛的阿爷。

  人类讲究抱孙不抱子,他作为沈家那一支的长孙,即便不是个完全人,沈老爷也没少抱他。

  他还没有想起往后的太多事,那些生老病死与颠沛流离,在他自己都未曾意识到的抗拒中,顺从心意地不再浮现。

  朝阳升起在新年的崭新一天,他在这个陌生的村庄中,忆着很多很多年前的那些长辈们,为他缝衣,教他识字,将他架在脖子上游街看舞狮,牵着手走家串门到处磕头收礼。

  被他们唤做“宝儿”的小小幼童,懵懂地快乐,肆意的哭闹,穿着五颜六色的衣袍,绣满福禄寿喜,脏了一件就换一件。

  尚不知锦绣易碎,往后一身黑衣,无花无纹,戴了经年浮生的孝。

  又长大一岁的长平从白玉山手里接过自己的新年礼物,一对木雕的童子。

  白玉山取了她指尖血,滴在童子的双目上,开了灵的木偶落地便化作一男一女两个孩童,对长平拜了拜,算是认了主。

  “每日各一炷香就行。”白玉山说。

  长平欢欢喜喜地道了谢,又利索地跪下去磕了三个头,不要钱的吉祥话一串串的叭叭说完,一歪头,眼巴巴地看向坐在一旁的伊珏。

  伊珏指指自己,一脸的疑惑:“我还要给?”

  长平抿着嘴笑,也不耽误她捡着蒲团往伊珏脚边一摆,跪上去又是三个头磕下地。

  伊珏受了礼,只好一边掏袖子一边嘀咕,“明明长得比我高。”

  他翻半天,终于翻出一组福禄寿喜的金裸子,搓掉乌沉变得锃亮,又找白玉山要了个荷包装好递过去:“新年吉祥。”

  长平也不在意他敷衍,嘿嘿笑着挂在腰上,一串新词不改旧意,吉祥话叭叭说完,站起来把蒲团顺手拎走,坐到一旁琢磨两个木童去了。

  伊珏又掏出一把四时鲜花的金裸子,搓掉时光的痕迹,这次连钱袋都不用,直接双手捧给白玉山:“新年吉祥。”

  白玉山翻过裸子瞥了眼底下的标记,是他入土前内制的。

  拿他坟里的物,做新年的礼,也只有伊珏干得出来。

  于是白玉山也掏了一组金裸子,这次是十二生肖的样式,同伊珏一样,搓一搓上面光阴的痕迹,金光璀璨地递过去,原话奉还:“新年吉祥。”

  伊珏手小,抓了几次才抓完,收进袖子里问:“这就算拜完年了么?”

  白玉山摇头,显而易见的心情不错,又取了两个空荷包递给他:“坐好,还有人要来。”

  伊珏记忆里他还是到处磕头拜年收礼的那个,现实中他却要坐的高高,一次次的掏荷包。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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