长平的两个木童忙着烧火添水,苏栗攥着自己的剑身,咧着嘴扬起胳膊又落下,大鹅齐齐咽了气,沈杞骂骂咧咧地凶他,掌门只有两只胳膊,攥不住这么多鹅翅同时放血。
苏栗认为师弟太没用则不能怪师兄太能干,一言不合两人就戗了起来。
放完血的大鹅被伊珏陆续丢进厨房,丢完最后一只,探头问:“水烧开没?”
“水不够,”长平蹲在鹅堆前拔的鹅毛纷飞,细小绒羽飘了一头:“你们就不能利索点弄一缸开水来?烫毛拔毛这小锅烧到什么时辰。”
伊珏掉头举了个满水的大缸,往院子地上一墩喊沈杞:“葱生,来画个符!”
掸开不知怎么粘上身的鹅毛,沈杞掏出纸笔,一本正经且略带得意地啪啪给大水缸贴了一溜符纸,缸中清水瞬间冒出白烟,骤冷骤热的瓦缸一个憋不住,炸了一地开水。
鹦哥走地鸡似地正蹲在不远处看热闹,水缸一炸它差点祭了天,破口大骂:“蠢货胆敢害你爷爷!”喊完一扇翅膀飞上去叨这卖弄的道长。
天机门好大本事的掌门人被一只大花鹦鹉撵的上蹿下跳,苏栗笑的险些执不住自己的剑。
长平也要尖叫:“快点来开水,今天还吃不吃炖大鹅了!”
伊珏转头喊帮手:“山兄来帮忙,他们都不顶用!”
白玉山救场及时,大大的木桶盛满热水搁在院子里,他们分配着拔净了鹅毛,苏栗发挥所长,挥着剑拆出格外漂亮的鹅肉,还剩下一桶热水被长平和沈杞均分提回去清理满身白绒,在场这些人物里,需要热水净身的也就他们两个,苏栗也出门说要去找些野味。
没了人来疯的师兄弟,院子着实安静了不少,伊珏踩在长条凳上,三个灶口架着三口大锅,锅里热了油,香料炒香,大盆大盆的鹅肉倒进去,杂耍似的在条凳来回游走挥大勺。
沈杞和长平一前一后披着湿漉漉的发来蹭灶火,刚踏进厨房沈杞就心惊肉跳:“祖宗,悠着点儿,大过年的,别鹅肉没吃上,吃了石头精多硌牙。”
长平绕到一旁找了个小矮凳,借着膛火烘头发,闻言很是不理解这世上还有这样讲话的人物,竟然活蹦乱跳地没被打死。
伊珏举着大勺忙着三口大锅来回窜,条凳虽长但窄,还得注意脚下,自然顾不上教训他。
许多年没亲自做这些烟火味道,他想着若是不好吃,一会儿全塞给这不肖子孙。
锅里滋啦加了水,盖上盖子焖煮,终于放下大勺的伊珏有空说话:“长平,等汤开了改小火,我先出去揍个人。”
长平举着烧火棍乖巧示意:“我会看好火。”
沈杞拔腿就往外逃,他逃出了厨房,逃进了院子,刚拉开大门被堵在门外的亲师兄一脚踹了个屁股蹲,师兄眨巴着猫儿眼,丢开抓来的野兔和山鸡,双手捏出指节咔咔作响,笑的温和又亲善:“好师弟,师兄想打你好些年了,你看这大过年的,闲着也是闲着……”
开年头一天,闲着也是闲着的沈杞挨了师兄一顿好打,接着又被矮墩墩的小祖宗一脚踩在地上,用先前挑鹅顺来的木棍,屁股上抽了三棍子。
长平从窗下悄悄收回脑袋,弓着腰小步小步地挪回灶口凳子上乖乖坐好,虔诚祝祷:“祖宗保佑。”
院子里的伊珏收回脚,丢了木棍,笑的梨涡深深:
“好葱生,开门红,今年是个好兆头。”
第七十四章
自从殉了剑炉,苏栗已经想不起自己有多久再未尝过烟火五味。
热腾腾的鹅肉甫一入口,他便矫作地捂着眼,哼出“嘤”地一声哀泣之音。
伊珏抬起头,恰好看见他抿了口鹅肉又嘤一声。
就冲这份造作的劲儿,他将自己肉身造没了也不是什么稀罕事。
苏栗两只手,一只手要使筷子,一只手攥着酒杯,本就忙活的不行,还要抽空冲石头精举拇指道:“怎么能这样香嘤。”说完又忙着做垂泪捧心的情态。
满桌子人和非人都停箸欣赏他的惺惺作态。
“我那作死的师兄剑”自从炉膛里被沈杞捞出来就背在身后,多年相伴,常常拌嘴,看不到本人终究少了些热闹。
再见那双熟悉的猫儿眼,沈杞喜悦之余又生出颇为微妙的心情,他一副父母赐予的血肉皮囊,便是修行略有小成也不可避免地有了光阴痕印,而跳炉的师兄还是很久以前的模样,连皱纹都未多一条。
他忽地懂了幼时被狼妖祖宗抱在怀里读诗,念到那句“黄尘清水三山下,更变千年如走马”,朦胧烛影里那一瞬的停顿——熟悉与陌生交织出的情感,使人无端惆怅。
惆怅的沈杞看向他造作的师兄,他的师兄还在造作,恨不能让屋里每个人都知道他这些年有多不容易,每一口食物都要抿出泪雨滂沱的姿态。
沈杞略微复杂的心情瞬间消失,朝他翻了个白眼。
餐桌中央鱼盘里的肥美大鱼是年三十晚上的桌,刻意留到初一继续摆盘应和那句“年年有余”。
没人冲那盘鱼动筷子,只有苏栗戳出惨白的鱼眼珠子搁进沈杞碗里:“师弟快看,你的眼珠子翻出来了!”
桌上每个人都在笑,连坐在末位的长平都捂着嘴,唯一受到伤害的沈杞拉着脸问坐在上首的沈清轩和伊墨:“他这个状态要保持多久?”
沈清轩笑着答:“约莫明日这个时辰就会回到剑身里。”
他们行走阴阳,阴气凝成的珠子并不难得,而他们给出去的那一把却是出自轮回台,轮回道一半是旧去的鬼魂,一半是崭新的开始,相接处凝出的珠子属阴阳相连,极为难得,恰适合苏栗这样跳了炉又活在剑身里的半个生魂,能短暂地让他重回阳世,品一品菜肴,揍一揍师弟。
只是维持的时间并不长,十几时辰就恢复。
苏栗活着的时候为口吃的能闹得满山门鸡飞狗跳,现在只有十来个时辰解馋瘾,顿时也不捉弄师弟了,埋头苦吃起来。
白玉山大方地给他又开了一桌,小小的碗碟堆满桌案,上面摆着些精致的吃食,拳头大的碗碟,里面的食物也就一口的量,能解馋还不会撑。
苏栗贪嘴却不吃独食,唤了长平和沈杞来坐一桌,鹦哥也上了桌子凑热闹,感兴趣便叨两口,不感兴趣就往下一蹲,听他们说话。
他们三人扯些漫无边际的闲谈逸闻,聊到之前宫里那位国师,正是沈杞的弟子,苏栗的师侄,长平提到那位炼毒丹害死自己父亲的国师,也未有恶言,只淡淡地评了句“很会炸炉”。
空下的碗碟由两个木童站在一旁随时收拾。
待吃到撑腹,又有热腾腾的消食茶点出现在眼前。
山楂味浓厚,酸酸甜甜的口感,吃上两盏茶就又可以举箸了。
另一桌只会比他们更周到,没有木童却有白玉山随时撤旧换新,所有食物都无需供奉直接享用,酒水也不同寻常,甚至比昨天晚上年三十的酒水都要香。
有白玉山在,就没伊珏什么事做,只好专心致志埋头吃东西。
隔壁桌吃的热热闹闹,衬的他们这桌格外有“食不言”的规矩,好似各个都是高门里的大家长,拿捏着“端肃”便自在。
细嚼慢咽里只有伊珏沉浸式用食,人小肚量大地清完一桌菜。
白玉山刚要挥手再上一桌时他摇了摇头,“饱了。”
桌上的残羹被白玉山撤走,燃着炭火的陶炉里煮开松枝上的积雪,碧绿茶叶在沸水下盈盈绽开,绿叶上一层银白的绒毛都显得可爱。
热茶漱完口,伊珏跳下高椅,问他们要不要出去散散。
饭后要走一走,这是人类的规矩,他们做人时都有这习惯,饭后在园子里散一散,或者去街市上逛一逛。
伊珏还姓沈的时候,陪沈清轩和伊墨饭后逛过街市和园子,也在山间小径里漫过步,也曾同赵景铄饭后溜过御花园。
倒是没有今天这样,沈清轩和伊墨在前面飘,他同白玉山并排迈步子,原本也没什么问题,偏偏他腿短,前面的飘一截他就要倒腾着短腿追,白玉山不用飘也走的不徐不疾,只有他将饭后散步变成了饭后追逐,很不利身心。
天寒地冻的好光景,他硬是将自己脸上跑出两团红晕,连心跳都蹦的快了些。
两个老父亲还在前面飘,谁也没回头看他,伊珏不用看也知晓他做鬼也是促狭鬼的长辈嘴角一定噙着笑。
有道是天下无难事,只要肯放弃,伊珏抬手攥住白玉山的袖子,“抱!”
白玉山停下来:“不怕被笑话?”
伊珏哼了一声:“笑话。他们看我的笑话还差这一场?”
有道理的很。
白玉山又问:“不怕被我笑话?”
伊珏示意他先将自己抱起来。
白玉山刚扶着他腋下举起来,石头精就双手往他脖子上一圈,身子往他胸口一贴,刚漱过口又饮了好多凉风的嘴往前一噘,响亮地在山兄脸颊吧唧了一口。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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