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香你一口,还要笑话我么?”
前方飘个不停的一对身影很微妙地稍稍顿了下,几乎看不出痕迹地继续往前飘着。
然而白玉山心眼通明,石头精也未曾掩饰,他便自若地回:“自然不再笑话。”
他镇定极了,却忘了自己这一生白玉做骨雪做肌,几欲滴出血的耳垂倒映在伊珏的瞳孔里,连耳廓轻薄的软骨都晕开浓艳的红。
伊珏实在是没忍住,好笑地贴上那又红又烫的耳廓,轻声地问:“你怎地越活面皮越薄了。”
白玉山侧头躲开耳边贴上来的嘴,仍旧很镇定,反问他:“你自己活成了个石头脸皮,却笑话旁人脸皮薄?”
伊珏笑了一声不同他争论,颇为乖巧的模样静静伏在白玉山肩头,视线却并不含蓄地望着薄如蝉翼的表层皮肤下蔓延的艳色,从耳朵至颈项,活色生香地掩进了衣襟。
白玉山目视前方走的平稳,却抬起一只手,五指张开将肩头的脑袋转了个面向,俨然将“要点脸吧”四个字写满了掌纹,只恨不能全给他盖上。
伊珏撇着头咬紧唇不敢笑出声,怕将人笑出羞恼成怒来,难哄的很。
寻常的饭后散一散都能散出别样意趣,回到宅子里伊珏心情好极了,得意忘形地忘了先前在老父亲面前的识情知趣,含着白玉山摆上桌的点心大咧咧地张口就问:“你们之前说我欠的债是什么?”
伊墨看了眼窗外天幕,新月是一道细小的弧线,唯有星子密密闪烁,子时未至,开年第一天仍旧未过。
他便毫不客气地在伊珏脑门上赏了一个脑瓜崩。
赏完起身去了院中凉亭。
八角亭被蔓蔓的花枝笼的只有一个可进出的口,北风从缝隙里穿过便成了泛着花香的微风,实在是个倚着美人靠做梦的好地方。
随后跟进来的白玉山伸手往亭柱上插了两盏美人走马灯,花瓣洋洋从画着美人图的走马灯旁路过,灯上举着团扇扑蝶的美人们仿佛要从画里扑出来捕花。
沈清轩和伊墨站在灯前观赏了好一会,伊墨看这画上笔迹眼熟,便看了眼白玉山,评道:“娇娥甚美。”
白玉山也看着灯,回的意味深长:“娇娥脸皮薄。”
这个跑偏的话题就此被终结,只有沈清轩用眼风瞥了伸脚碾了白玉山鞋面的小崽儿一眼,重新说回正经事。
他们散步回来又去了院中漂亮的凉亭,长平心生好奇,披上斗篷也想要跟过去。
脚步还未迈过门槛,便被苏栗抛出的鹦哥的小零嘴儿砸了后脑勺,“你乖,别瞎凑热闹。”
长平“哦”了声打了个呵欠,按捺住自己的好奇心应道:“不早了,我也该歇息去了。”
说完同两人福身行了礼,从堂屋侧门去了后院。
天色确实太晚,沈杞也有些疲乏,同仍旧坐在桌前的师兄打了个招呼,也去了厢房歇息。
厢房在前院,路过时要经过凉亭,大好的日子沈杞一点意外也不想有,哪怕仅仅是稍稍坏心情的消息也不想听,于是双手塞着耳朵,离着凉亭远远地绕过。
他们都识趣的很,亭子里的人却绕不开从前的债,石头精转世重来,灵未灭,债要还。
反正事情也不会更坏,白玉山索性交代:“前世我给过你一缕帝王紫气,你转生的时候被阴天子取回了,但债还未销。”
伊珏愣了许久。
这实在是他自己从生至死都不知道的一缕馈赠,来自老朽的帝王许下的愿,愿他没本事的小狼妖风雨不侵,福寿安乐。
其时启朝正当盛,陛下来历又不凡,本就是应劫而至,在人间即将层出不穷的天灾人祸里镇天下安稳。
所以他为帝时天灾不绝,一年到头不是旱就是涝,还有大地动灭了一座城的事都有发生,救灾之余还要动国本征伐拓疆,因而他白发生的格外早。
好在他也不是什么仁爱帝王,乱中豪强刚起了苗头就被他摁了下去,未曾兴起更多兵祸,否则逃不出一个末代皇帝的结局。
那样正史野史都会比现在更有意思,谥号许要改个“桀”或“纣”抑或“荒”。
“你那个‘厉’也未好到哪去,都是恶谥有甚可比。”伊珏回想了下,真情实意地感叹:“其实这个谥号更配你。”
又问:“那紫气是什么状况?”
白玉山许出紫气的时候还是个凡人,并不知这无形东西却确实存在,他还有着血脉里的傲慢和轻怠,身边有个半妖,本事却实在微小,因而他连每年四时的大祭都觉得那就是个屁,前朝皇帝每逢大祭都兴师动众,祭器年年换新,祭坛一年赶一年的扩土翻建,神仙要是为此庇佑也不至于他们赵氏夺了权柄。
总之,在他还是赵景铄的时候,不敬神不拜佛,闲下来就同一个什么本事都没有小妖精胡乱厮混,每逢祭礼的时候穿着厚重冕服,手上举着香,心里实则在骂娘——若天上真有神仙,那也是个狗屁,还不如他的小妖精来的贴心,起码不会一忽儿旱一忽儿涝一忽儿翻个身的折腾人。
就这样一个混账赵景铄,晚年却不知吃了什么迷魂汤,正经地在三清像前三叩九拜许了愿,分出了一缕皇朝的帝王气运,以致之后的继位的子孙多多少少,都有些小毛病。
毕竟寻仙问道炼丹求长生的玩意儿都出来丢人现眼——国祚能撑到今天还未被倾覆,全凭着臣吏们秃头或白发。
白玉山说:“山水都有穷尽,如今的启朝也气数将尽,接下来自然是苍生皆苦。”
石头精说:“这些同我有何干系?”
伊墨不咸不淡地道:“这不是有你还债来了?”
石头精听完顿时勃然:“那又不是我自己讨来的,赵景铄送我的。好大的脸要计在我头上?”
说完自己先丧了气,一饮一啄都是定数,人有人的因果,十八域里煎熬过,再上轮回台走几遭,为猪为羊为刀下俎,遭过也就散了;妖精本事大,因果也愈发的大。然而这债背的实在无辜,他瞪眼看向白玉山:“你给的紫气,你怎地不还债?”
白玉山笑了一笑,甩甩袖子道:“你怎知我未还。”
说完又笑:“我都还完了。”
一缕紫气送出去,换回三十三道打神鞭,皮开肉绽脊骨碎;人间杀戮欠下的债,也抽走他七根骨化作清气偿还罪孽,他生来便是衡器,一笔笔帐自然要算的明明白白,才算公正之器。
唯一剩下的点点私情,也在生出灵后被他公正以待——妄念有灵,他便自己成全自己的妄念。
“我可没有欠债的习惯,”白玉山说的轻松:“也不指望旁人来成全。”
话里意味让伊珏感觉自己平白吃了挂落,抬腿又往白玉山的鞋面上碾了一脚。
他倒也不是故意做这小样姿态,只是腿短个子矮,往上打不着,只好往下使力,碾完收回脚,伊珏坐回美人靠上叹息:“行罢。”
反正他脸皮厚,是债是孽他都受用的住。
脸皮薄的白玉山闻言乜着他道:“行,那你可得好好受着。”
第七十五章
伊珏趴在美人靠上出神,他在想今生以来的事。另三位则在一边吃着点心,天南海北地闲谈,石桌上摆着点心和热茶。
他今生是大荒墟里一块普通的石头,无知无觉不知多久,天上落下了一泼灵酒。
那时候他不曾化人,还是一颗被包裹的严严实实的小石头,即便醒了灵智也只算大半个妖精。被不肖子孙沈杞找上门后,现今想来那些悠闲的日子居然都有些遥远了。
不肖子孙沈杞抱着轻软暖和的锦被正在沉睡,厢房的香炉点着安神香,香已燃尽,暖香余韵里他的鼾声响得伊珏在亭子里都能听得见。
伊珏揉了揉耳朵,从石桌上端了盘绿豆糕给自己清清火。
酥沙清甜的口感让他甚至不太记得起自己究竟是如何作想,炼出人形只为吃一口沈杞袖子里的人间食物。
有了人身的时光过的极快,一天撵着一天地催着他往前,令他知晓前生的故事,又去了那座熟悉的宫城——其实也算不得特别熟悉,前庭中枢他闭着眼都能逛,属于后庭的那一片土地,他上辈子未曾踏过半步。
他对“天意”二字并无太大的感觉,然而回过头想一想,他刚入宫城就顺手弄没了不肖子孙的不肖徒。
彼时伊珏厘不清那股从何而来的戾气,如今倒是想的明白——
那座城里曾有一个与他密不可分的人,宵衣旰食华发早生。所以他能无视来去的贤与佞,君子或小人,却厌憎这座城冒出来一个炼丹惑主的“国师”。
似乎冥冥天意化作无形的手,推着他往前走,推着他做些什么。
然而伊珏又很清楚,即是生死簿上,也仅仅只会记录生与死,直到亡魂归地府,走过黄泉路,上堂过善恶时簿子上才会显示出他一生的功过作为。
生死中间,则是生命自发地选择如何过好这一生。
哦豁,小伙伴们如果觉得52书库不错,记得收藏网址 https://www.52shuku.net/ 或推荐给朋友哦~拜托啦 (>.<)
传送门:排行榜单 | 找书指南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