这个君青玉，没有遇到他，也没有经历过那些悲惨之事，他像所有世家的天之骄子那般，入道，修行，几年便展露头角，声名远扬，只是他不用剑。
在家族教导之下，他成为了一个无心无情的杀戮兵器，继承了君诚的心狠手辣和两面三刀，人命在他眼里只是草木。
辞凤阙看这样的君青玉，深觉陌生。
君青玉确实也曾觉得世间了然无趣。
只是每当他这么想时，姬落花便会出现。
姬落花宛若将孩子领向正途的伟大母亲，总是及时出现。落花构建出只有他们二人的世界，姬落花会轻抚着君青玉的头顶，柔声道：“孩子，你还不曾去过那三界之外，怎可觉得无趣呢？”
君青玉会问她：“要等到何时？”
姬落花嘴角噙笑：“就快了，待你修炼至大乘，我会带你去到那里。”
君青玉不置可否。
君家的修炼心法，讲究断情绝欲，愈是漠视世俗，境界愈能提升。君青玉不知爱恨，亦不知人情世俗，又过了几年，已能和家中长老平起平坐。
在他为君家屠戮满门后，姬落花再次出现。
“不愧是我的孩子，”她笑弯眼夸赞，“这么快便已是大乘。”
君青玉擦拭掉身上的血，一言不发。
“随我来罢，”绯红花瓣划开虚空，在踏入时空乱流前，姬落花问道，“还记得你答应过我什么事么？”
“要让那里生灵涂炭，只余空城。”
“你是我的孩子，我相信你可以做到。”姬落花视线在君青玉胸口打转，“毕竟你可是继承了我最重要的东西。”
君青玉轻轻道：“嗯。”
在他们踏入虚空中时，辞凤阙一直漂浮在外的身体也忽然有了实感。他身侧穿过有些炙热的风浪，眼眶的干涩令他不由得眨眼，君家殿宇随着热闹的叫卖声远远散去，辞凤阙未回过神，身后有人叫他的名字。
“阿阙，你跑什么？”
辞凤阙回头，弄茶茶叉腰看着他，好看的眉眼间染上几分恼意。
“我……”
弄茶茶道：“让你去给域主送东西，你跑来这里，以为我逮不到你么？”
辞凤阙在鬼域常去的街巷也就两三条，他就爱冲着热闹人多的地方去，弄茶茶一蹲一个准。
辞凤阙摆摆手，有些不知所措：“我没跑。”
“说谎话可长不高，”弄茶茶仰头看比自己高出一个头的辞凤阙，说得自己都笑出来，“你们冷战这么久，域主那脾气你又不是第一天知道，你就低个头，当让让他。”
“哪儿有小的让老的？”
弄茶茶笑：“就你话多。”
他们交谈间，身边来来往往许多鬼族，见到辞凤阙都热情道“少主好！”“少主记得来试试我家最新的糕点”“上次的棋局才下了一半你今日要来补上啊小阿阙”“少主又长高了要不要来瞧瞧我家姑娘”
辞凤阙耐心地一一应过，等到人散去些许，他才犹豫着开口：“辞空山他还在生气么？”
“他怎会同你怄气？”弄茶茶道，“我们可没人舍得。”
你是鬼域所有人的孩子，我们都舍不得同你生气。
弄茶茶的笑容停止在某一瞬，辞凤阙眼睁睁看着她被刻进一道触不可及的画面中，一伸手，裂纹便从中间散开，然后飘出漫天的绯红花雨。
姬落花的脸逐渐替代了弄茶茶。
她微笑着将花瓣攥入手中，辞凤阙的心脏抽疼起来，仿佛被她握住了心脏。
姬落花张开手，享受着突然爆发出的惊惧，鬼族们四处逃窜，在惊叫声与哭喊声中，她对身旁的另一人道：“跟我一起杀死他们吧。”
她足尖所抵之处，君青玉的杀招也如影随形。血雨坠下，万鬼的哭嚎又在耳边响起。辞凤阙大口喘着气，无法忘却的梦魇，在看见族人一个又一个倒下后，再次笼罩了他。
“果然，只要有神髓，想要杀死这些鬼族简直易如反掌。”姬落花的声音久久回荡。
辞凤阙掐着胸口，眼底都漫上赤红，他无法直视眼前之景。君青玉杀死了他的族人，君青玉靠身上神髓的力量毁掉了他的故乡，君青玉是，仇人，是该死之人，是他无法原谅之人。
在所有的鬼族统统倒下后，君青玉来到了他的身边。
辞凤阙下意识便唤出黄符。
君青玉低头凑近他，瞧清了他眼中的痛苦。他静静打量着，忽然对他道。
“杀死我，诸事可了。”
君青玉夹住他的手，将那枚黄符贴至眉心，蛊惑道，“要动手吗？”
辞凤阙的指尖下意识往后缩。
漫天不停的血雨中，君青玉衣袖被打湿，手腕红绳微晃，露出一道针刺过的陈旧伤口。
辞凤阙出了神。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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作者有话说：感谢阅读
第81章
“我杀死了你的亲人朋友, 杀死了你所爱的一切，我是姬落花的帮凶, 害你家破人亡的神髓在我身上，辞凤阙，快些动手吧。”君青玉勾起嘴角，“现在是杀死我最好的时机。”
辞凤阙顺着他的手腕向下看，君青玉说出这话时，胸口溢出的血将碧荷青色的衣衫染红，他不知何时受了重伤，身形也摇摇欲坠。
君青玉不管不顾, 强硬地拉住他的手, 来到自己胸口：“只要刺破这里，便能取出神髓，为你所爱的那些人报仇雪恨。”
他的语气愈来愈轻，像一阵雾飘入辞凤阙的脑中。
报仇雪恨……
对啊，要不是因为神髓，鬼族便不会死，只要将神髓毁掉, 他便能大仇得报。
辞凤阙眼中爬上猩红，他的眼前有些模糊，似乎看见了鬼族大家的亡魂站在他身前不远处, 伸出手指, 降下神罚般指向君青玉。
“杀了他, 为我们报仇。”
“杀了他，为我们报仇。”
“杀了他，为我们报仇。”
……
辞凤阙握住符纸的手向君青玉胸膛慢慢贴近。
君青玉的笑容愈来愈深。
“动手吧，杀死我。”
辞凤阙几乎手心完全贴上君青玉的胸膛。
掌心传来跳动, 君青玉的心脏就在薄薄的骨肉之下，只要注入灵力，胸口便会破开，折磨他多年的梦魇会在那一瞬终止。
此刻，辞凤阙的世界中已看不见任何事物，他的眼中只剩下了那些亡魂，遥远地看着他，无声地悲泣着。
哭……
奇怪，他们为何在哭？
辞凤阙茫然四望，鬼族们将他环住，他从他们眼里看见了哀伤，那并不是由于死亡，而是因为他们注视着的东西。
你们在看什么？
辞凤阙顺着他们的视线，只能看见自己。
他们是因为我在哀伤么？
辞凤阙意识到这点，对他们扬起笑：“我马上就要为你们报仇了，你们别哭。”
“唉——”
不知是谁长长一声叹息，辞凤阙循声寻找。
亡魂之中，两道身影愈来愈清晰——
辞空山牵着弄茶茶从虚空中走出，眉宇间有几分风尘仆仆的倦色。辞凤阙甫一看清二人，连呼吸都停了下来。
时间静止，天地霎时似乎只有他们三人。
他们走到辞凤阙身边，安静地坐下。
弄茶茶举起袖角，笑了笑，温柔地为他擦去眼角的泪。
辞凤阙低下头，才发现自己在哭。
辞空山仰着头：“我和茶茶太担心你，忍不住从黄泉路上赶回来见你一面。”
辞凤阙睁大眼眶，努力收走那些泪，可鼻尖的酸意无论如何也抑制不住，他所作的一切都是徒劳无功。
“为何我在哭？”辞凤阙像是抓着水里唯一的浮木，迫切地想从辞空山这里得到答案。
“傻孩子。”辞空山摇摇头，抚上他的头顶。
“还记得我当年如何叮嘱你的么？”
“若是遇上心爱之人，要对他好，莫辜负他。”辞凤阙道。
“还不知道答案么？”辞空山笑，“即便他口口宣称是你的仇人，你也依旧爱他，不愿伤害他，所以你会哭泣。”
心中云翳漏进一丝光。
“茶茶和我看过了，都很喜欢他，记得领他到鬼域，让其他人也瞧瞧。”辞空山拂袖，为他带走那些哭嚎的亡魂，君青玉的身影重新占据整个视野。
辞凤阙：“嗯。”
“那我们便走了，”辞空山冲他挥挥手，“不需要你为我们报仇，只要你好好活着，自然还有相遇的那日。”
随着眼中恢复清明，鬼族众人的身影也同辞空山一起消失无踪。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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