君青玉并不否认:“可是与他不同,这片海在抗拒我, 它从来不让我靠近海面,因此我也只能同你一般,一年年地远远望着海水奔流。”
君青玉扬起一个苍白的笑:“姬落花,跳下去吧,你就能见到他。”
他的面容因妄海血色显得极尽妖邪,姬落花从他眸中看见了自己,一个疯狂、不容世道所容的身影。
所以她在见到君青玉时会说他们是一样的人,论起偏执,君青玉不遑多让。
“这就是你说的方法么?我的孩子。”姬落花聚起乱花剑阵,“确实是个我从未尝试过的法子,不过可惜了,你的回答我并不满意,比起再次见到他,我更想做的是为他复仇,完成他的理想,为此,我的欲望不值一提。”
她步步紧逼,妄海海浪一声盖过一声:“既然你那么想去到妄海之中,那我送你一程,让你的灵魂,因果,消散于这片汪洋之中,就和你的父亲一样,你的魂魄去不到黄泉,你所爱之人寻不到你的转世,这个结局你满意么?”
君青玉笑意不减:“姬落花,你远比我想象中胆小,所以你永远不可能见到他。”
花刃插进他的关节四肢,君青玉撑着膝盖,不让自己倒下。
“我的耐心已经耗尽,”姬落花垂眼,“你等不到他的,他绝不可能关上神墓大门,上路吧。”
花瓣绽放,刃如雨下。
*
辞凤阙从传送之镜中走出,身后虚空通道无声消失。
熟悉的风拂过侧脸,他望着晃动白光的洞口,想象着走进去后会见到的光景,生出一丝近乡情怯之意。
这是他暌违两百余年的故乡,是他心心念念也要回来的地方。
记忆停留在两百多年前离去时的场景,辞凤阙发觉很多细节早已模糊。他不是个称职的少主,辞空山将鬼域交到他手上,可他两百多年才找回它。
怀念有,愧疚有,更多的是不敢言语的惶恐。
辞凤阙下意识低头,一枚镜片静静漂浮他的身侧,辞凤阙余光望见,知道其上有一丝君青玉的灵力。
他不要命了么?这时候还要分出仅剩不多的灵力陪我。
辞凤阙将镜片收进胸前衣襟,深吸口气。
既已重逢,总归还有再来一次的机会。
他没时间多愁善感,唯有阻止姬落花,才有可能让鬼域重归宁静。
于是抬腿,穿过洞口光幕,进入鬼域。
萧凉枯叶坠了满地,许多损毁的法器嵌进土里,它们属于当年进攻鬼域的十万修士,辞凤阙望着满天地干涸的血,视线被最中央的那扇古朴大门占据。
白纱带依旧轻轻飘拂,石锁因风抖落下些许尘灰。辞凤阙站在门前,身形被衬托得十分渺小。
神墓大门静静矗立在魂湖之中,这么多年过去,它不曾被任何人发现和记起。
手触碰上门环,辞凤阙脑中一瞬闪过许多记忆,失控的神族之灵,义无反顾冲进门后的鬼族,困住脚步的绯红落花,魂湖升腾的水雾,折断的旗帜,它们不可控地袭上心头。石门上传来的宁静回响让辞凤阙思绪空白一瞬,他想到死亡,想到了几千里外摇摇欲坠的千枚镜片,最后想到了君青玉。
不用害怕,不会重蹈覆辙。
辞凤阙鼓足勇气,拉动门环。神墓大门受到门匙呼唤,尘封多年的门扉露出一条缝隙。
辞凤阙挥手,那黑暗的门内传来震天的啸叫,辞凤阙再次听到了天地的震颤。
他两目沉静,七七四十九张法符骤然而出,拉起一道横亘整扇大门的防御结界。
火花微闪,一瞬腾烧百里,犹如游动火龙,将天际映上火光。
辞凤阙呼吸放慢,静待着神墓门中即将逃出的神族之灵。
手中这四十九张符,是他现下最强符纸的集合,他需要在符纸尽数失效之前抓出姬落花的那缕魂魄,之后封上大门,这般神族之灵才不会去到外界。
手心微有些汗,辞凤阙却抑制不住地弯起嘴角。自重生以来他还从未有过这种在生死边缘游走的感觉,眼见神族残灵从门中飘出,身体下意识地兴奋起来。
就让他来会一会神族究竟有多强吧。
雷符先行,辞凤阙枫红衣衫撩动火焰,宛若流星杀进神族之中。
姬落花只有一缕魂魄,很难逃脱神墓对她的引力,因此辞凤阙要主动入神墓,将那缕魂魄揪出来。
尽管不知神墓中有什么等待着,但辞凤阙始终不曾犹豫,两张杀符挥开挡在身前的一道神族之灵,他如惊鸿过影,掠进神墓大门之中。
耳边一切声音被夺走,辞凤阙身边只有黑暗相随。他能感觉到自己在急速向前,身后如有巨手推着自己往前,护体法符失去效力,辞凤阙隐约感应到前方的危险。
必须停下来。
心念流转,辞凤阙当即扭过身,咬破拇指,双手快到只见虚影,以指为笔绘出繁复深奥的符文。随着最后一笔落下,一根闪着夺目金光的长线从辞凤阙跟前伸出,以比辞凤阙更快的速度延长生长。
手中传来细微的振动,辞凤阙手臂一甩,绷紧了这根长绳,他确定了门口的方位,于是另一只手施下风场,伴随恐怖呼啸的狂风,辞凤阙与神墓吸力形成对抗,似有挣脱之意。
身边游动着欲向外逃窜的神族残灵,辞凤阙无心顾暇。确认不再后退之后,他铺开神识,试图从这数以万计的灵魂中寻到那抹红色的身影。
黑暗中唯有双眸仍明亮,辞凤阙不知疲倦地飞速搜寻。
不在此处,也不在此处,每个细微角落皆寻过去,时间愈来愈久,辞凤阙不由得紧蹙起眉头。
姬落花的魂魄在何处?
森然死气悄然爬上脊背,细密汗珠从额前滴下,辞凤阙合上眼,让自己更加冷静。
此为神墓,姬落花的魂魄必定在此处,不要分心于逃窜到神墓外的神族残灵,自己要做的只是找到那抹红色,那势必是充满着恶意与不甘的存在,她拥有不同于死去神族的憎恨,她的情感一定会暴露她的位置。
一枚深埋于泥土中的黄木簪出现在视野之中。
辞凤阙微愣,睁开了双眼。
那是弄茶茶曾经盘在头顶的梅花木簪,和她一同进到了鬼域之中。
黄木簪似乎是感应到辞凤阙的气息,轻轻颤动起来,辞凤阙将神识集中于一点,凝到黄木簪身上,穿过黑暗,穿过无数的灵魂,辞凤阙看见了黄木簪尖刺破的一片落花花瓣。
花瓣残缺,掩在泥中不成样子。只肖看见那枚花瓣,辞凤阙便锁定了姬落花魂魄所在的位置。姬落花当真是个手段极狠的女人,她将自己的魂魄撕成无数碎片,分散到了地面各处,气息微弱到与死物无异。若非弄茶茶的黄木簪,辞凤阙要察觉到这异样,不知还要花费多少时间。
辞凤阙从空中落下,将黄木簪拾起,上面沾了泥灰,几百年的风霜让它只留下残损的半截梅花。
辞凤阙总觉得上面残留着属于弄茶茶的温度,所以在几百年过去后,它仍能守护自己,为自己找到那唯一的生路。
小心地将黄木簪收进袖中,辞凤阙操控风符,疾驰狂风眨眼间将覆盖地面的泥土卷走,无数碎花花瓣映入眼帘,那是姬落花散落的灵魂碎片。
胸口附有君青玉灵力的镜片微微发热,辞凤阙低念:“等我。”
五指成爪,满地碎花被吸入一张符纸之中保留封印,辞凤阙卷起符纸,拉动手中长绳,金光熠熠的细长绳索一路向上,为他指明通往墓外的道路。
辞凤阙飞身而上,眼前只剩下最后一件事,他要以一己之力,再次合上神墓大门。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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作者有话说:感谢阅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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小辞一定会赶上的!小君也不是无缘无故将姬落花带到妄海,相信!
才发现我三十万字了可喜可贺可喜可贺,正文应该在一百章内能完结,冲!
第88章
神墓门外, 四十九符纸组成的结界被逃到门外的神族之灵冲得七零八落,百里灵火只余零星火花, 那些死去的魂灵不分敌我地吞噬着周遭的一切。
辞凤阙从门内出来时,符纸烧得只剩下最后一张。结界将毁,来不及思考,他手腕一甩将手中金绳扬起,扫开了贴附在最后那张符纸上的神族之灵。
身形灵活地在幽魂中穿梭,他划开拇指,鲜血引到空中,蘸取一点再次绘制结界。
速度太快, 他稳住身子时嘴唇甚至有些苍白, 结界重新撑开,那张符纸散为灰烬从指尖飘走。
辞凤阙并未因暂时稳住的情况而放松警惕。这一次逃窜出来的神族之灵是上一次的数十倍,辞凤阙粗略扫过一眼,所见之处皆浮动着神族灵魂特有的金光,然而那金光中没有任何神圣,反而透着森森死气。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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