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一人的身影淹没在漫天死灵之中，显得十分渺小。
那些魂魄似乎察觉到了阻拦自己的气息, 不约而同合为一体，杀意毕露，对准了辞凤阙。
结界之后, 辞凤阙嘴唇微抿, 四十九张符已经耗尽, 他最后的手段也用上了，可不过是稍微拦了下神族的脚步。鬼域的大地如当年一般猛烈地震颤，恐怖的威压像是在嘲笑辞凤阙不知天高地厚。
但辞凤阙没有后退可言。
他眼神一凛，浑身经脉疯狂运转灵力, 随着拇指流尽最后一滴血，无尽流火从天而降，声势如千军万马踏天前来，轰鸣响彻整片天地，每一颗流火皆对准了一道魂灵，迅雷般砸下。
他不要命地压榨体内所有灵力，离他最近的神族魂灵被流火撞散，金光暗淡下去，被风符卷回神墓之中。
辞凤阙的齿关开始流出血，这般疯狂的做法在透支他的本源，魂灵的数量在减少，可不过几秒，便有源源不断的魂灵再次飞出神墓，向他攻来。
来不及，若是无法及时合上神墓，他只能被活活耗死，可不把魂灵全部送回去，他又不可能关上那扇门。
辞凤阙擦去唇边的血，简直是无解之题。
胸前镜片感应到他的烦躁，变得有些许温热，辞凤阙将手按在胸膛，又想到君青玉。
君青玉还等着他将姬落花的魂魄带回去，就算是死路他也必须走出一条。
流火如织，照亮辞凤阙瞳孔，体内灵力所剩无几，他转念，将心思又打到自己的神魂身上。
神魂乃修士的立身之本，一个修士即便肉身损毁，可只要神魂还在，便有重来一次的资本。当年留给君青玉的死生相替符能有那般威能，也是因为它们由辞凤阙神魂炼制而成。
一回生二回熟，辞凤阙刚要起刀剖去半分神魂，那枚镜片竟从衣襟中飞出，深沉雾气压下了辞凤阙的灵力，断神魂的动作被迫终止。
君青玉似乎早就料到辞凤阙会如何做，用行动无声诉说着，他不允。
雾气渐渐淡去，镜片上属于君青玉的灵力也淡薄起来，辞凤阙恍惚间瞧见那镜片中有一条锁链应声而断，天际火红流火倒映在镜片上，他在其中竟也瞧见金光。
只听得铮一声悠长弦响，神墓之外所有魂灵动作竟同时迟缓下来。
一把无弦之琴从镜中飞出，乐神冰蓝身影紧随其后，她素白十指在琴身上留下残影，流水一般的滔滔琴声在耳边流淌。辞凤阙让开身位，步微月向他微微颔首，语气浅淡：“我们来助你。”
“我们？”
“七年间，上弦门收集的三十二道阴魉，皆在此处。”谢弥书笑盈盈拍住他的肩，“别来无恙。”
辞凤阙见那镜中走出愈来愈多的阴魉，不禁微惊：“你们怎会出现在此处？”
谢弥书铺开竹简书卷，桃枝如荆棘般穿过那些定在原地的魂灵，一个一个抛回神墓中去，指了指碎镜片道，“君青玉将我们封印在这枚镜片中，原本以为他要炼化我们，没想到却是用在这种地方。”
“你们同为走出神墓的魂灵，为何不会失去理智？”辞凤阙下意识朝最坏的方向思考。
谢弥书笑：“莫担心，他仿制役鬼契在我们身上也施加了契约，因此我们能够保持神智清醒，不至于无差别攻击人类。”他的目光触及到神墓大门，不由得几分唏嘘，“不曾想兜兜转转，还是回到了此处。”
步微月出声提醒：“小心，又有魂灵出来了。”
辞凤阙被这些阴魉挡在身后，步微月见他苍白神色，开口道：“你先打坐调理，这里交给我们便好。”
辞凤阙：“他们的数量比你们多得多，你们拦得住么？”
“好歹曾是神族，莫要瞧不起我们。”谢弥书自信道，“你想想要如何将神墓之门合上吧。”
他手上唤出桃枝，悍然冲进神族魂灵之中。
三十二阴魉爆发出神族磅礴的力量，将原本摇摇欲坠的结界修补得更为牢固，他们守在神墓门前，为辞凤阙争得了喘息的时间。
辞凤阙将镜片收到手里，不由得对着轻笑：“你可真是算无遗策，连我会经历什么都料到了么。”头顶的光忽明忽暗，辞凤阙目光沉沉，望向那扇古朴石门，上一次靠鬼族全族才关上了那扇门，如今鬼族就剩他一人，难道也必须要赔上命么？
一定还有别的办法，一扇门能够轻易地打开，那么也一定能轻易地合上。
辞凤阙稍微调理好内息，待至呼吸平缓下来后对阴魉们大声问道：“你们当初设下神墓，可留有关上它的办法？”
神族留下的产物，神族自然最了解，辞凤阙找不到答案的问题他们说不定知道。
步微月将闯到身前的魂灵击回神墓：“神墓乃坟茔，创设之初便从未想过要打开它。”
“那为何你们还要留下钥匙？”辞凤阙指指自己。
“因为还有神族流落在外，等她死亡后，神墓需要为她再开一次。”步微月道，“若要合上也十分简单，当这世上所有的神族死去，神墓大门自然会关闭，届时钥匙便会失去效用，任谁皆无法打开神墓。”
“你的意思是，只要姬落花死去，这扇门便会自动关闭？”
步微月点点头。
这可真是一个不好的消息，意味着辞凤阙需要离开鬼域，助君青玉打开天上宫阙，杀死姬落花，才能合上这扇门，中间要耗费多少时间，他也无法给出具体答案。
辞凤阙：“你们能撑多久？”
他记得君青玉收服这些阴魉时，他们早已失去了大半神力，可谓是虚弱至极。
步微月抱住琴：“不确定，我们的力量所剩不多。”
她又道：“我们会尽力帮你拖住时间。”
留给辞凤阙思考的时间并不多，体内灵力堪堪运转一个周天他便站起来，深深作揖：“拜托了。”
步微月分出神望了他一眼：“嗯。”
话音尚未落下，她忽然绷直身子，琴声急急将辞凤阙拢住，一把拉到身后。
“多年过去，步姐姐还是那么敏锐。”
辞凤阙站立的原地，一朵绯红落花轻轻飘到地面，五片花瓣皆已化为锋利刀刃，一只纤细的手将落花拾起，别在耳边，衬得来人面容更加柔美。
姬落花不期而至，笑意吟吟。
她环视着在场的阴魉，目光在每一张熟悉又陌生的脸上停留：“诸位，别来无恙。”
本该是多年后的重逢，可两方人却互相对立，彼此间有一条泾渭分明的线。
步微月下意识向前半步，将辞凤阙护在身后。她能清晰地感受到姬落花身上散发出的凛冽杀意，那锋芒只指向她身后的那个人。
谢弥书听到声音，从桃枝间抬起头：“你此番前来，总不会只是为了叙旧吧，小姬？”
见到同族，姬落花的耐心多了几分，面容稍显柔和，她开口解释：“我要彻底打开神墓，放出所有的神族魂灵为我所用，你们身后那人，正是我计划最后的阻碍，唯有取他性命，才能确保神墓永世开启。”
“原来如此，”谢弥书恍然，“你已经不想来陪我们了，是么？”
姬落花笑着摇头：“在神墓外重聚，何尝不是陪伴呢？”
她指尖轻点，三十二阴魉织出的结界竟碎出裂纹，随着姬落花的靠近，那裂纹愈来愈长。
步微月拨弦的手几乎只见虚影，可姬落花的动作不见任何凝滞，她终于意识到什么：“你夺取了天道之位？”
姬落花偏头：“是啊。”
在场葆有神智的阴魉们当即警惕起来。
姬落花轻笑，问辞凤阙：“你没告诉他们我做了什么？”
辞凤阙却无暇顾及这个。
他掌心被镜片划出伤痕：“君青玉呢？”
姬落花：“我能来到此处，答案还不明显么？”
花刃在她手中缓缓旋转：“大放厥词说能拖住我，可你我都清楚，他虚弱到连灵力都释放不出，如何能抵挡我为他降下的万千花雨呢？”
“雨落下，他全身所有关节都像这样，”姬落花四指并拢划过掌心，比了个斩切的动作，“被切断了骨头，站都站不起来。”
“你杀了他？”辞凤阙莫名地冷静下来，低沉着问。
我杀了他？
姬落花嘴角噙笑，想到妄海边上的最后一幕。
终年不歇的海水激荡，花瓣深深插进君青玉的要害之处，他几欲跪倒，身形被风一吹便偏过去。
可君青玉的脸上依然毫无惧色，死亡即将到来之时，他轻轻笑了下，对姬落花道：“再见。”
海浪溅起，君青玉竟撑住站了起来，主动跃入那妄海的赤色浪潮之中，姬落花的最后一击落空，花瓣失去目标，回到她身边。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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