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不是东西，是人。”琉北星的声音冷下去几分，楚唯看她掏出夜明珠，掷到尽头，一瞬通道骤亮，让人看清了枝干包围住的究竟是什么东西——
是一个沉睡的少年，在他的胸口悬着枚黑色结晶，而这无数的桃枝正是由他胸口伸出，不断向外蔓延填满整个空间，少年发上落满了灰，不知沉睡了多久。
“不是魂魄，活人。”两人靠近少年，少年微弱地呼吸着，身上散发出尘封已久的腐朽书册味，几乎与桃枝融为一体，或许说桃枝本就是他的一部分。
楚唯视线下落，靠近之后再看那枚黑色结晶，纯粹得不染一丝尘埃，每转动一次，整个青莲内部便随之起伏，如同整个青莲的核心。
“你识得他是谁么？”楚唯转头问琉北星。
“你还真问对了，”琉北星紧盯少年面容，“我曾在姬家中见过他，若我不曾记错，他名唤谢弥书，在姬家中似乎是管事一类，地位不算太低。我记忆颇深的是，他无论行至何处，脚腕上都戴有腕粗锁链，不知犯了何错。”
“能出现在此处，只怕不单单是个管事，还应同姬无常渊源颇深。看眼前之景，他似乎与整座华清莲狱息息相关，要试一试取出结晶么？”
“别急。”琉北星似乎发现了什么，在谢弥书身后的桃枝中翻出了一卷竹简，竹简陈旧，有些部分甚至已经脱落，谢弥书身上的腐朽气息大部分来源于此。
琉北星用手在鼻尖扇了扇，拂去这股湿腐之气，皱着眉头徐徐将书卷展开。
书卷开头，墨字遒劲飞白，只写了一句隽雅的诗：
他年我若为青帝，报与桃花一处开。
琉北星再望下看，依旧是诗句，只是笔迹稚嫩了许多。
“少年擎云志，人间第一流。”
“意气吞云梦，谈笑覆苍天。”
“成败在我，兴亡在我，大道在我。”
楚唯看了几眼，道：“志向倒是不小。”
这卷竹简似乎是诗集，有人在上面写了诸多诗句，大多狂妄张扬，像是少年人不知天高地厚时写下的。可从一页开始急转直下，字迹被描过数遍，浓墨将竹简整个染黑。
那道竹片上只有一句：
世人惧我，我亦非我。
琉北星不过盯住几息，便觉心神要被墨字攫取，急忙用手按住这行诗句，艰难抬起头来：“你有什么头绪么？”
楚唯接过泛黄书卷，无视其上斑驳墨痕，径直翻至末页。周边无数的桃枝因着这个举动狂躁起来，楚唯将手一合，澎湃灵力镇压住桃枝。枝条在半空中僵滞，却再难近他身前三寸。
书卷末尾并无墨迹，唯有一片葱翠欲滴的叶片静静贴附，绿意盈盈，生机盎然。楚唯只是指尖触碰到这枚绿叶，便见书卷发出一声清越鸣响，不受控制地脱离他的手，飞速合拢，稳稳停在最初的那句诗上。
那片绿叶不知何时已化作点点荧光，消散在“青帝”二字上。
谢弥书的呼吸骤然停滞，如同被唤醒了一般，霎时间，整座空间如同被春神指尖点过，枯藁的桃枝上迸发出星星点点的翠意。那些嫩芽以肉眼可见的速度舒展开来，转眼间便化作片片新叶。
绿潮汹涌，枯木逢春。
谢弥书悠悠睁开了双眼。
他见到眼前翻涌的绿意，有一瞬的怔愣，下意识抬起手，一片新叶落入他的掌心，叶脉间似有流光游走，映得他指尖都泛起淡淡青芒。抬眸时，正对上楚唯眼瞳——
谢弥书微微一笑：“后世人，唤醒我所为何事？”
楚唯眼神落在诗句上的“青帝”二字，复又抬起头：“你是神族？”
谢弥书轻拂衣袖，缠绕周身的翠绿桃枝退散开来。漫天桃叶纷飞间，他身形渐化流光，转瞬已着一袭羽衣翩然落地：“是。”
“司春之神，青帝谢弥书。”他报上名讳。
楚唯愕然，面上却压住波澜：“你与姬无常是何关系？”
“姬无常？”谢弥书歪头，神色间是不作伪的困惑，“姬家的那个圣子么？”
楚唯沉默地等他继续。
谢弥书摘下身边一枚桃叶，贴入眉心中，待看向楚唯时已是一片澄明。他如同记忆才刚回笼一般，恍然般道：“原来如此。”
他再次开口，却不亚于惊雷落下。
“你们在姬家见到的我并非我，”谢弥书直白道，“我已在此境中沉睡数年了。”
“或许说并非沉睡，而是封印，只有当我失去主权，另外一个我才有机会重见天日。”
“什么意思？”楚唯面色凝重。
谢弥书笑，身遭叶片哗啦作响：“我的意思是，有两个我同时存在于世，你们想寻求答案的话，来找我只是白费力气。”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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作者有话说：感谢阅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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明天不更，修文
第47章
“两个你？怎么可能, 这世上从不曾有过一体双魂者。”琉北星当即质疑道。
“姑娘还没理解我的意思么？”谢弥书以拳捂住唇边，低低笑起来, “并非双魂，我是谢弥书，他亦是谢弥书，就宛如光影两面，同生同存。”
楚唯暂且按下对他身份的好奇，冷静地开口道：“既然如此，为何你会被封印在此处？”
“能在此处见到两位，想必姬无常已经开启华清莲狱了罢？”
楚唯点点头：“姬无常借仙州大比, 将仙门百家困于此境, 欲要彻底唤醒青莲，而我们正在寻求逃离之法。”
谢弥书抬头仰望漫天桃叶，桃叶交错，只能隐隐见到藏青莲瓣。他徐徐道：“会被封印此处，只因我曾与两位有着相同的目的——试图阻止姬无常。可惜成王败寇，不敌他手。”
“神族怎会败在一个人间修士手中？”楚唯问。
“说来便复杂了，”谢弥书指向胸口的黑色结晶, “此物，便是他能够将你我困在此处的缘由——我曾出于私心，将部分神力分出, 赠予了他, 不过后来事情超出我的掌控, 让他反将一军，也让他知晓了一些神族秘辛。”
楚唯道：“他知道了什么？”
谢弥书笑：“唯有神族能够杀死神族。”
他体内那枚黑色结晶倒映着青莲内的血珠光，谢弥书放下手，对他们道：“我们目的相同, 便由我来助你们一己之力，想要从这青莲中逃出去，只有一个办法，找到隐藏在此境中真正的姬无常，取回在他身上的，我的本源。”
“真正的姬无常？”楚唯同琉北星对视一眼，皆是想到了沉随烟的那则传讯。
“若是这般还无法理解的话，”谢弥书自葱郁桃叶中再次摘下两片，递给楚唯和琉北星，“来看我的记忆罢。”
*
“假定我不曾理解错，谢弥书有两个自我，而姬无常手中有他转换两个自我的钥匙，对么？”
第一轻然瞠目结舌道。
她此刻手中紧攥着那枚能够开启记忆的桃叶，手还有几分抖。薄如蝉翼的叶脉在她掌心蜷曲，沁出的汗珠将叶面浸得发亮，倒映出她眼底的波澜。
感受到指尖浸出的汗，第一轻然依旧久久难以回神，她下意识望向身侧的辞凤阙，试图从辞凤阙神色中寻回一丝理智。
辞凤阙睨她一眼：“你没理解错。”
第一轻然双眼失神：“乖乖，那在之前的秘境中我们遇到的究竟是哪个谢弥书？神族不都是以救苍生为己任么？怎会有这般离经叛道的神族存在？”
辞凤阙也望向那枚桃叶，心想谢弥书当真是伪装的一把好手。
他淡淡道：“有光必有影，有明必有暗，不必因此过于惊讶。”
“他说他为第一家族人，我哪儿能想到他是第一家的开山祖师啊。”第一轻然疯狂摇晃脑袋，“可我实在难以将他同老祖宗联系起来，家中祠堂常年供奉居然是他？”第一轻然低语喃喃，“族老们常说，老祖宗当年为救族人，甘愿散尽修为化作十万青山，换来了第一家万年福泽绵长，那样悲天悯人的大能，怎会是做出这些行径的人？”
第一轻然彻底琢磨不明白了。
如第一轻然所问，他们之前在华清莲狱中见到的谢弥书，究竟是哪个他，一下似乎难以得知。辞凤阙回忆起方才见到的那些记忆，再次蹙起眉头。
桃叶轻轻飘落水面，荡开一层层涟漪。
姬无常自湖水上踏过，脚下无澜，身后坠起一路深红，血浸入水面之下，宛若赤练蛇游过寒潭，丝丝缕缕地晕染开来。湖面映着天光，本该清透如镜，此刻却被这抹血色衬得诡艳非常，仿佛整片水域都成了他脚下铺展的猩红绸缎。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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