两人相对无话,气氛突然变得奇妙了起来。春末夏初,会稽阳光灿烂,正路上树影斑驳,他们一前一后走着出城去,项弦没让萧琨驭龙,萧琨也不问,便权当散心。
两侧民宅中,又有繁华灿烂的花儿越墙而出。江东一地民生富裕和乐,安静的道路上有种避世之感,仿佛在这里无论说什么、做什么都无人知晓,天大的秘密,就像落在青石板路上的一滴水,顷刻间便会化作青烟,归入尘世,再无痕迹。
“说契是什么?”萧琨忽问。
项弦随手摘了朵花,正拆那花芯想弄点蜜吸,闻言“噗”一声把花喷得老远,继而哈哈大笑。
“谁告诉你的?”项弦拉着萧琨,萧琨要掸开他的手,却被抓着不放。
“怎么?”萧琨说,“不可能是不好的话,莫要捉弄我。”
“没有捉弄你,哈哈哈哈!”项弦乐不可支,与此同时俊脸通红,似乎很难为情,又忍不住看萧琨,说,“你先告诉我,谁问的,我堂姐么?”
“你娘。”萧琨道。
项弦别过头去,带着笑意:“她还问了什么?”
萧琨说:“再没有了,顺着说亲的话聊到的,究竟什么意思?”
项弦扶额,一时竟十分难为情,片刻后心情平复,萧琨已有点生气了,项弦脸上还带着红晕,解释道:“说契就是拜为契兄弟,结拜的意思。”
萧琨打量项弦,明白了,说:“结拜不是正常的么?你在脸红什么?嫌弃我?”
萧琨说到要与项弦结拜,也有点难为情,毕竟他俩虽时常称兄道弟,如今则要更进一步,缔结比先前更亲密的关系,哪怕只是往对方再靠近一点,对于他而言,表达“我想和你更亲近”的意思,终究让他难以开口。
“你愿意吗?”项弦正色道。
萧琨认真地看着项弦,心里涌起暖意,他也曾想过,他们的感情兴许还能更进一步,而结为兄弟,一生相伴,就像扣住了他的手腕,不……他的命运,从今往后,他不再是孤独一人,那该是多好的事?
项弦突然又大笑起来,萧琨一脸疑惑。
“但在我们这儿,契兄弟也……”项弦忍着笑,又舔了下嘴唇,眼神里带着促狭的笑意,“有时不只当兄弟。”
“什么?”萧琨问,“升堂拜母么?我自然也愿意。”
萧琨也曾在书上读到过,江左一地有升堂拜母的风俗,即将双方的父母视作自己的父母,自己的家人成为对方的家人。
项弦摆摆手,笑个不停,正在寻合适的话来说。
“我要生气了。”萧琨正色道。
他确实有点生气,自己一片真心,朝项弦坦诚以对,告知了心意后,项弦却在东拉西扯,始终不正面解释。
“哎!喂!”项弦见萧琨走在前头,说,“别啊!这就生气了?”
项弦伸手去搭萧琨,到得河边,拉着他跃上一艘渡船,说:“坐船去山前码头快点,晚上还能回城吃顿好的。”
萧琨只看江景不理会他,项弦示意他坐下,渡船陆陆续续上了不少人,项弦认真、严肃、小声道:“在我们这儿,契兄弟也有……这个的意思。”
项弦双拳互抵,拇指动了动,嘴唇还做了个“亲”的动作。
萧琨这下明白了,顿时一张脸红到耳根,不知如何回答。项弦又大笑起来,倚在船舷一侧,脸上带着笑意与红晕,侧过半身,讪讪地看水里游鱼。
足足一刻钟,两人没有对话。萧琨几次想开口,却觉得那气氛既尴尬又旖旎,实在不知说什么才是。
不时,船畔鱼儿跃出,发出水花声响,项弦转头示意萧琨看不远处桥上牵着手并肩而坐、亲密非常的男子,又朝他使了个眼色,意思是:就是这样的。
“会稽的民风当真……当真……”萧琨不知如何形容。
“结契后就相伴一辈子,”项弦表情认真,眼里却依旧在笑,说,“和成亲了一般,所以我娘才这么问。”
“明白了。”萧琨答道。
项弦几番欲言又止,突然彼此心脏都狂跳起来。尽管萧琨没有用幽瞳,强烈的直觉却提醒了他——项弦想说:这样你愿意么?
在这暧昧气氛下,双方没有说话。项弦看了萧琨好一会儿,忽又转过头去,看江水里的鱼。
萧琨呼吸粗重片刻,慢慢地平静下来。
项弦没有问他,萧琨很想知道这一刻项弦在想什么,但他极力控制住自己,不用幽瞳来读项弦的心。
“到了。”项弦说。
渡船抵达会稽山下码头,项弦一身黑白孝服,出门时未着孝帽,走了半晌后便开始出汗,萧琨则依旧一身黑衣,两人解了外袍,搭在腰间,循登山道徐徐而上。半山腰间,香炉寺敲钟,从山腰望去,江水穿过巍巍青山,此地灵秀,较之昆仑,又是桃源般的另一番胜景。
香炉寺内香火鼎盛,庙会之后人渐少了些。寺中沙弥一见项弦便道:“项施主来了,里边请。”
萧琨慷慨解囊,正在倒银两铜钱时,项弦小声道:“他们有钱得很,意思一下就行了。”
“二王庙那会儿怎么说?”萧琨正色问,“这位是……女娲?”
香炉寺内,偏殿中供了一尊少见的女娲像,神像一侧挂满了求姻缘的笺。萧琨接过香,与项弦拜了三拜,把香插入炉中后,项弦还在默祷,那表情煞有介事,嘴角带着玩味的笑。
萧琨在旁等了足足一刻钟,心道这人能有这么多的心愿?
最后当项弦过来时,萧琨说:“我怎么觉得你连拜神的时候,都像没安什么好心。”
项弦说:“许愿当然要翻来覆去地念,念到祂不耐烦,才好打发我不是?”
项弦搭着萧琨的肩出来,住持已等在偏殿外,亲自接待他俩。
寺中奉茶,上了素点,从雅间内望出去,一片翠绿桃林欣欣向荣,想必初春时桃花一开,当是极美的景象。
住持与项弦、萧琨谈了会儿禅,两人驱魔师出身,自然接得上话,感慨万事如空。住持好生安慰项弦几句,着人去取来一个木盘,盘中置了两串红绳,编绳平平无奇,因供奉许多年,呈现出了暗色。
“这是项老施主当年为你所供。”住持说。
项弦接过两串手绳,随手递了一串给萧琨,萧琨接过,正端详时,项弦自己先戴了另一串,又随手为他系好,打了个死结。
“可以将应声虫编在这儿。”项弦说。
“休想,”萧琨说,“拔两刀便碎得找不着了。”
系过红绳后,两人又到香炉寺外,项弦时刻看天,萧琨略带疑惑,不知他何意。
“来,你来摘,”项弦朝萧琨说,“我看高处那俩不错,已有点红了。”
“你想要桃子,找寺里要,不至于不给你。”萧琨简直没脾气,才知道项弦要偷寺里的桃子。
项弦:“他们抠得很,不会给的,就怕给了一个,香客全来要。动手自己摘就是了,我抱你,你上去。”
萧琨堂堂大辽太子少师、大宋驱魔司使、神州大驱魔师,竟是被项弦架着,在香炉寺外偷桃子。
项弦好说歹说,最后半抱着萧琨,偷下来一枚,一时只听院墙内守寺的狗狂吠起来,惊动了僧人,两人忙一阵风般地逃了。
第55章 烧尾
开封城中,午后:
蔡府遣人送来夜宴的金帖,上有蔡京亲笔写就的两个金字“烧尾”。
蔡京乃是开封书法大家,擅写行书,且自视甚高,号称与苏轼、黄庭坚、米芾三人并肩。传闻江南方家为求他的“紫气东来”四字,豪掷四千两纹银,乃货真价实的“一字千金”。
“哇!”潮生除却对赵佶的瘦金体看走眼过一次,其余墨宝依旧是识货的,看到蔡京的字,顿时如获至宝,说,“这俩字好看!”
乌英纵跟随沈括与项弦日久,大致能知书法之美,却因蔡京乃著名的奸相,对其没有半点好感,连带着看字也不喜欢。
“好看在哪儿?”牧青山正吃着驱魔司内结出的青桃,被涩得五官变形,又不识字,说,“不明白这东西怎么就好看了。”
斛律光也凑过来,跟着欣赏了一番,说:“像条出水的鱼儿呢。”
“对啊!”潮生如获至宝,只因“烧尾”二字,似足鲤鱼出水,直跃龙门,活灵活现,栩栩如生,既有其天然生趣,又与宴意相合,比道君皇帝那瘦骨嶙峋、一副没吃饱模样的字好看多了。
待潮生满怀期望翻开请帖,见里头的字不是蔡京亲自写的,又没了兴趣,将菜单扔到一旁,找来小刀,开始拆包金的贴封,预备妥当收藏。
斛律光在旁帮他,乌英纵则预备了众人的宴服,让他们逐一换过。驱魔司为武司,除却潮生身份特殊之外,其余人俱以武服赴宴,且都身无官员品级。为此乌英纵特地下了一番功夫,只希望不丢项弦的人,进了蔡府看看情况,让潮生见个世面,吃完走人为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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