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清平梦华录_非天夜翔【完结】(149)

  萧琨随手翻阅,书缸中还有项弦读书时学写的策论题目文章,题为“有征无战”,语气虽尚显稚气,却已隐隐可见昔年志向。

  项弦学作文章那年尚无如今眼界,所切入之处,大多从“国疆、民志”写起,看那字迹,多半是七岁前写的文章了。萧琨看了一会儿,不由得感慨大宋确是以文起家,以文韬治天下,此等文题,较之辽国,难了不下十万八千里,何况这还是六七岁小孩儿写的文章。

  书桌抽屉中,又有一个褪色的红漆木匣,匣中安静地躺着一枚近年间的大观通宝铜钱,这种铜钱随处可见,不知为何,却被如此珍而重之地收藏起来,萧琨略觉疑惑,拿起端详,却不见法力流动,想必并非法宝,迄今不过寥寥数年,铜钱却已锈迹斑驳,犹如经历了数十载光阴般。

  萧琨在榻上躺了片刻,只觉难以入眠,项宅内一片寂静,末了,他又翻身起来往前厅去,只见灵堂内灯火通明,厅外唯一名老仆倚在门外打瞌睡,而项弦则盘膝坐在堂中一侧。

  “睡不着?”项弦问。

  萧琨不答,过来坐在项弦身畔,说:“我替你,你去歇会儿?”

  “还不困。”项弦答道。

  项弦取来一个跪垫,抵在坐席一侧,萧琨朝坐席上侧靠着,朝项弦招手,项弦便往他怀里倚了,半躺半坐,看着灵堂中的布置。

  “在想什么?”萧琨知道这等深夜,人散声收,愁绪最易涌上心头,儿时他不知红尘的苦,常见师父乐晚霜在每个漫长的夜里,黯然出神。

  “想我爹。”果然,项弦出神地说,“你呢?”

  “不说也罢。”萧琨打消了脑中的念头,说,“你虽幼年便离家学艺,却终究与父亲有相处的机会,已是难得。”

  项弦想了想,说:“许多事都不记得了,小时候,他待我亲近得很,毕竟老来得子。我记得夏天来时,往香炉寺里敬奉后,他会抱着我,将我托高了,从寺外偷摘墙里头的青桃。”

  萧琨只觉好笑,说:“你是猴儿么?”

  项弦也笑了起来,父亲项豫乃是会稽的乡绅,虽不曾为官,却深受当地人敬佩。

  项弦感慨道:“爹生前偶尔会朝我说‘人生苦短’,让我不可有太多无谓的烦恼,徒自蹉跎光阴,于己于人都毫无裨益。”

  “那时我不知世故,”项弦又说,“只以为‘人生苦短’之意,是这一生的苦痛都很短暂,大多时光都很快乐。”

  萧琨接续道:“如今明白世情后,方知真意竟是‘人生既苦又短,莫名其妙地就活到头了’。”

  “对。”项弦乐了,也不知是唏嘘,还是无奈,笑了起来。

  萧琨一手在项弦脸上轻轻拍了拍,项弦舒服地倚在他怀里,两人贴在一处。

  “手上怎么一股铜臭味?”项弦略显疑惑,闻萧琨手指。

  萧琨:“摸了你房中那铜钱。”

  萧琨猜测那多半是父母给子女的保命钱。项弦闻言想起来了,说:“啊,师父留下的。”

  萧琨:“有什么讲究?能买性命么?”

  项弦想了想,说:“不知道,那是师父临终前留下的唯一东西,他只说未来某一天,我也许会明白。”

  沈括仙逝前并无贵重法宝传承,毕竟还活着时好东西就都给了徒弟,唯独这枚随处可见的大观通宝,直到弥留最后一刻才郑重交到了项弦手中。

  萧琨搂着项弦,低头看他,项弦则抬眼与他对视。

  “你在想什么?”项弦问。

  萧琨没有回答,只随手扫了几下项弦睫毛上所沾的纸钱灰烬,项弦睫毛很长,双目明朗,此刻带着疲惫的血丝,眼神也憔悴了不少。

  但在这倒视之下,项弦的双唇依旧红润动人,此时稍稍张着,隐约露出皓齿,表情似笑非笑,犹如期待着与他相吻。

  “我在想,咱们要怎么办。”萧琨平静地说。

  “什么?”项弦疑惑不解,正要起身时,萧琨却搂着他,示意不必起来,又在他脸上拍了拍。

  “宿命之轮在穆天子手中,”萧琨说,“只要最终没有真正地击败他,魔族颓势一显,他依旧会倒转因果,逆流时光。”

  “啊,是。”项弦知道对萧琨而言,最重要的事永远是净化天魔。

  “叠加前几世的经历,魔王已有了充足的预判。”萧琨说,“想根绝光阴倒转,就必须趁他不备,找到天魔宫,夺走宿命之轮。”

  “法宝这么重要,”项弦对萧琨的计划不以为然,说,“你当他会收在梳妆台的匣子里头么?必定随身携带。”

  “老爷说得对,”萧琨笑了起来,“是我犯蠢了。”

  “前几世里咱们说不定也这么商量过。”项弦闭上双眼,随口道。

  “有么?”萧琨问,“你都想起来了?”

  “没有。”项弦喃喃道,“但以你我性格,一定会这么商量。”

  萧琨答道:“眼下是丧假,先不聊公事了。”

  “那可真是感激不尽。”项弦侧身,埋在萧琨怀抱里,舒服地闭着眼睛。萧琨的身体令他有了小时候蜷在父亲身上的感觉,尽管他们丝毫不同,胸膛中那颗心的跳动,却给予了他安全感。

  项弦意识模糊,竟在灵堂中睡着了。

  到得天已大亮时,他发现自己侧躺在坐席上,萧琨正在替他续长明灯。

  “什么时候了!”项弦暗道自己太没轻重,居然在守灵的时候瞌睡,幸而萧琨还醒着。

  “去洗漱罢,”萧琨道,“稍后客人们要来了。”

  项家开门,是日为停灵第五天,会稽城中闻得在京城当官的项老爷回家,一时访客络绎不绝,踏破了门槛。会稽与山阴县知县早在第一天就来过,这日再来,只为了拜谒项弦。

  萧琨回内室补睡,不与人相见,换项弦与一众堂亲在外待客。

  及至午时,萧琨醒后,谢蕴遣人来请他去用午饭。按宋地习俗,萧琨为成年男子,进内帷与一众女眷相处有违礼制,但江东向来不如何讲究,谢蕴开设女子学堂多年,有女绅地位,萧琨又是小辈,便无人表示异议。

  谢蕴很喜欢萧琨,称赞他稳重、内敛。

  较之飞扬跳脱、不守规矩的项弦,她明显对萧琨疼爱非常,隐隐有说亲的意图,萧琨一听苗头不对,忙道:“伯母,我是驱魔师,这一生注定了四下漂泊,莫要耽误了好姑娘。”

  “驱魔师也要成家,”谢蕴笑道,“与凡人有何不同?以萧先生一表人才,若在江左一地,早该有亲事了。”

  突然间,谢蕴想到了什么,闭口不语,想了片刻,说:“凤儿也未提到与你说契啊。”

  萧琨被骤然说中心事,当即莫名愁绪,一齐涌上心头,颇有惶惶不知所以之感。他从小便不曾承欢父母膝下,不懂“家”为何物,又是六亲缘薄之命,打心底亦觉得自己不会得老天眷顾,更不配拥有家庭。

  “说契是什么?”萧琨走了神,问道。

  谢蕴没有再提,改口道:“项家堂兄弟里,有好几个着实想与你亲近,邀你往他们家中吃茶下棋,先生若横竖无事,待得乏了,我喊他们来陪你,在城内逛逛。”

  “不打紧,”萧琨被谢蕴触动心事,仍有点恍惚,认真道,“我着实想陪着凤……项弦,不嫌乏。”

  此时项弦与前厅外客用过午饭,进来给母亲请安,说:“姆妈,下午无外客,俱是自家人走动。”

  “明天便头六了。”谢蕴说,“今日你可带萧先生去城里,让小叔代看着。”

  萧琨来一趟,帮不上忙,还得项弦分神照料,忙道:“你忙你的,别管我。”

  项弦坐下,说:“我还没吃呢,你们吃的什么?陪知县说了这大半天话。”

  管家忙道:“这就吩咐。”

  项弦道:“别麻烦厨房了,盛一碗满满的米饭来。”

  项弦以热米饭就着萧琨吃剩的小菜用了午饭,谢蕴又拣了自己食盒内未动过的与他吃。项弦见母亲与萧琨都看着自己,便朝母亲解释道:“我俩在外头风餐露宿,常吃对方的剩饭剩菜。”

  萧琨扶额,不知该笑还是不笑。谢蕴又道:“香炉寺的师父有两串绳子,乃是你六岁那年,与你爹一同去供的,顺便去取了来,晚饭不等你俩了。”

  “是。”项弦吃完简单一抹嘴,换了衣服,萧琨又去沐浴。到得午后,两人才离了项家,携手往城外去。

  “我娘没胡说八道罢?”

  “哪儿有这么说自己娘的?”

  “她向来想到什么说什么,”项弦边走边随手摘树叶,精神已恢复了,笑道,“有不中听的,不往心里去就是了。”

  “想与我说亲。”萧琨知道不告诉他,项弦铁定要问长问短,便索性说了实话。

  “哦。”项弦忽有点不舒服了,打量萧琨,说,“是不是你朝她哪个门生盯着看了?”

  “没有,”萧琨哭笑不得,“说什么浑话,你在吃醋?”

  “当然!”项弦倒是承认得很爽快,“怎么?我还不能吃醋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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