萧琨从即墨飞到洛阳,再飞回开封,一路上已累了,回到久违的驱魔司后,大伙儿都松了口气,各自回房休息。潮生仍在黯然神伤,乌英纵陪伴了他好一会儿,才开始安排食宿。萧琨将森罗万象放回置剑架,看见项弦已躺在正榻上睡着了。
乌英纵送来火盆,萧琨便为项弦除去外袍,拿了毯子为他盖在身上,知道他这一次十分疲惫,倚在他的身畔和衣而卧。牧青山在花园中喂鱼,宝音则去沽了酒来,在廊下独饮。
天魔宫崩碎,释放出戾气,那是穆天子历经两千年所搜集的、人间至为强大的怨愤之力。黑云滚滚涌来,覆盖了长城内外的大地。
“树”的魔种被击毁,长夜中,新的存在则再次诞生。
漆黑的巴蛇喷发着黑气,染黑了三峡处的江水,它腾空而起,带着浓雾,再一次幻化出了人的形态。
穆天子从蛇口处幻化出人形,发出低沉的笑声,继而猖狂大笑,与巴蛇合为一体,升上天空高处,没入了云层。
长城外,孤山中,被遗忘于皑皑山林间的黑翼大鹏鸟展开翅膀,戾气于天顶降下,注入鹏躯。另一个穆天子再次现出身形,于黑火中改头换面,幻化为人类。
开封:
数日后,众人精神逐渐恢复,天空阴云密布,依旧没有太阳。
“哎呀——”宝音总算受不了了,大喊道,“明明魔王已经死了啊!怎么还是这副如丧考妣的模样?”
“‘如丧考妣’这个词用得好,”项弦在院前说,“你提醒我了,先考孝期没过,还得戴孝呢。”
萧琨一手扶额,哭笑不得。
项弦让乌英纵取来黑纱,别在衣袖上。萧琨又说:“老乌,今夜订个酒楼中的雅座,大伙儿庆祝下罢。”
“好的,萧大人,”乌英纵道,“我这就去。”
是日黄昏,开封揽月楼中,美酒珍馐依旧,潮生却已提不起兴致,从天魔宫回来后,他虽不再哭,却依旧闷闷不乐。
“辛苦大伙儿了,”萧琨举杯道,“我与项弦敬各位一杯。”
大伙儿纷纷举杯,项弦突然说:“潮生。”
“嗯。”潮生勉强笑了笑。
“师父去世时,”项弦说,“我心里也很不好过。”
大伙儿喝过杯中酒,安静地注视着项弦。项弦又道:“但他临终前说过,生死是世间最公平的事了。”
“我明白。”潮生点头道,“昔时在昆仑,长戈也常常这么说。”
“生离死别俱是修行,也是功课。”项弦叹了口气,这数年间,他经历了沈括与父亲的相继离世,不得不看开。
“只是太突然了,”潮生说,“哪怕清楚。光哥这一生已功德圆满,下一世想必会过得更潇洒罢?”
“万一投胎当条龙呢?”宝音打趣道。
牧青山道:“说不定他原本就是天上派下来的,短短二十来年的一生,受了不少苦,却从不计较,修行结束,又回天上去了。”
细想起来,项弦突然觉得牧青山说得不错,也许斛律光确实是某位神君托生,帮了他们一把,历劫也好,修行也罢,如今完成使命,又回去了。
“这么想来确实心里好受多了。”萧琨说。
乌英纵一副欲言又止的模样,项弦倒是先发现了,问:“你想说什么?”
乌英纵犹豫道:“老爷,我有个不情之请。”
“斛律公子在这儿么?”一个温柔的声音响起,众人于是只得再次停下交谈。
李师师转过屏风,与他们对视。
“啊,”项弦笑了笑,“好久不见了,李姑娘,请。”说着朝萧琨身畔挪了点,腾出位置。李师师没有坐,视线一扫众人,仿佛明白了。
萧琨也没有回答,席间一片安静。李师师就像塑像般久久站着,陷入沉默,片刻后,一滴泪水沿眼角滑下,惊醒了她。
“我敬各位大人一杯。”李师师低声道,旋即取来酒杯,众人纷纷举杯,李师师饮过,掷杯,沿揽月楼台阶快步离开。
项弦叹了口气,大伙儿安静片刻后,萧琨望向乌英纵,一扬眉。
乌英纵仿佛还在迟疑,潮生却说:“哥哥们,我想……我有点想回家一趟。”
“我来说罢。”乌英纵忙道,潮生却示意没有关系。
项弦与萧琨当即明白了,项弦道:“想家了?想家就回罢。老乌,你晚上就收拾东西。”
萧琨正想说我驭龙送你?项弦动了动他,示意无妨。
乌英纵道:“送完潮生后……”
“听皮前辈的吩咐,他让你留,你就留在白玉宫。”项弦说。
“真的可以么?”潮生的郁闷之情,总算缓解少许。
“当然,”项弦拿着酒杯,与乌英纵面前的杯稍一碰,说,“我早就将他送你了。”
乌英纵:“可是老爷……”
“不要可是了,”萧琨说,“你就去罢,老爷我替你照顾。除却懒与贪吃,老爷其他方面,还算好伺候。”
众人都哄笑起来,项弦难得地红了脸。然而想到当初那玩笑话,项弦将乌英纵“送”给潮生,换回的是斛律光,这半年多里,乌英纵则知道自己迟早有一天会离开项弦,于是尽心尽力,将他最重要的老爷托付给了小弟斛律光。
如今斯人不再,绕来绕去,又回到了最难过的事上。
“我想先回白玉宫住一段时日,”潮生又正色道,“告诉长戈和禹州这个好消息,空了再回来找你们。”
“你随时可以回来。”萧琨说。
大伙儿又与乌英纵、潮生碰杯,乌英纵说:“潮生不能再喝了。”
宝音想了想,说:“大哥,我们也得走了。”
项弦与萧琨当即停箸,朝牧青山与宝音望去。
“我回室韦。”宝音说,“当初答应合不勒,南下不过一年时间。”
“回去做什么?”项弦看了眼牧青山,再看宝音,又道,“南边不好么?有漂亮的人,有喝酒的朋友。”
宝音笑道:“南方的酒太淡,美人也大多矜持,不适合我。”
宝音带着醉意,眼神中充满笑,仍旧不住打量牧青山,牧青山不与她对视。末了宝音又笑道:“开玩笑而已。合不勒有他的宏图伟业,我答应过,助他一臂之力。”
“他想朝金用兵么?”萧琨很清楚北方诸族的关系,室韦较金更北,所据已是苦寒之地,多年来为求生存,始终对金、辽二国虎视眈眈。
“也许罢。”宝音淡淡道,“来日会不会在战场上相见,实在不好说。”
项弦说:“驱魔师不允许参与人间王朝征战,你这念头可以放下了,若让我看见你用苍穹一裂在战场上引雷屠杀士兵,我与萧琨第一时刻就要出手收了你。”
宝音蓦然大笑,忙道:“小女子不敢!”
“你呢?”萧琨又朝牧青山问。
“我要回北方。”牧青山被问到,索性也爽快地说,“不喜欢人多的地方。”
牧青山与宝音竟不打算一起行动,萧琨也没有追问他们处得如何,但从这次并肩对敌来看,苍狼与白鹿已不再你追我逃,较之刚见面时,关系多少有了改善。
“回敕勒川么?”潮生好奇地问,“可你的族人已经去世了。”
“也许是卡罗刹。”牧青山说,“我本来就不想与人相处过密,最好让我住在卡罗刹的山里,不与任何人打交道,才最自在。”
“好罢。”大伙儿没有打趣牧青山与宝音,只能交给缘分与时间去解决了。
“既然都要走了,”项弦说,“大家晚上便尽情喝罢!”
“我可没说走。”萧琨朝项弦说。
“知道。”项弦为萧琨斟酒,与他对视,突然有种当众亲上去、摁着他好好亲热一番的冲动,奈何今天人实在太多,哪怕项弦脸皮再厚,也做不出这等事来。萧琨又道:“大伙儿喝!”
酒酣耳热时,揽月楼中传来琴声,伴随李师师婉转而悲伤的歌唱。
“……莫把幺弦拨,怨极弦能说。”
“天不老,情难绝。心似双丝网,中有千千结……”
歌声令他们更难以自抑,离别的感伤、沉重的心绪与终于卸下大任的诸多复杂滋味涌来。
是夜,乌英纵吩咐上了美酒,诸人在揽月楼中喝得十余个酒坛见底。
“明天不要告别,”项弦拉着乌英纵,说,“你直接走,带着潮生,就这样走。别啰啰唆唆的,以后还会回来,不是么?”
乌英纵红着眼眶,点头道:“是,老爷。”
“你俩是不是也该喝一个?”宝音笑道,“大哥!”
项弦醉得意识模糊,还在宝音的撺掇下,与萧琨喝起交杯酒。
及至近四更时分,楼内歇业,项弦才趔趔趄趄,搭着萧琨的肩膀,走回禹王台。
“喂!相好的,”萧琨酒意上头,意识模糊,拍了几下项弦,说,“爬上来……我背你……”
项弦扒着萧琨肩膀,只不说话,身体慢慢地滑下去,乌英纵在旁帮忙,片刻后自己背起了项弦。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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