庭院中央立着一座宝塔状的四方亭,翼然临于一片清澈池塘之上。池水通透,能看见各色锦鲤曳尾游弋,碧波将天空与新月的倒影揉碎,漾开一片迷离的光晕。
小苗儿总爱趴在亭边的栏杆上看鱼。他会小声问起楼晟,问起袅袅。
苗青臻没有隐瞒。他告诉儿子,往后他们都要长住于此。小苗儿似懂非懂地点点头,眼里有些难过,却更紧地搂住了爹爹的脖子,把脸埋在他肩头,闷闷地说:“小爹让你难过了吗?我不想让爹爹不开心。”
苗青臻没有答话,只是感受着怀中幼子温软的体温和孩子头顶那个小小的、乖巧的发旋。他忍不住想,如果那个孩子若活下来,是否也会这般听话懂事。
这几日,珍玩补品如流水般送入司寇院,府中侧妃仆从也多有前来打探。
苗青臻一律视而不见。
若有人动了歪心思,他便直接命人打出去,反正一切有李渊和兜着。
这是他欠他的。
苗青臻想起从前作为暗卫跟在李渊和身边的日子,那时连脚下的每一寸地砖都得小心丈量,沉闷与压抑如影随形,仿佛被囚于一方无形的狭笼。
皇家的规矩与条框,曾给他的身心套上太多沉重的枷锁。
李渊和已将小苗儿的存在公之于众,为他取了大名李景睿。
生母被捏造为一个早已离世出宫的宫女,曾在贵妃处伺候,身份低微。但作为九王府第一位也是唯一的小主子,无人敢怠慢。
李渊和也给了苗青臻一个新身份,名唤兰羽。如今九王府上下,皆尊他一声“兰大人”。
苗青臻也见到了李渊和那位正妃,尚书令的独女冉沛青。
她身着一袭素净轻罗,流苏微拂,细腰束素,看似简洁,细看却处处别致。袖口绣着精致的凤凰暗纹,衣角用金线勾出一串小小佛珠,通身不见艳丽珠宝,只以银簪绾发,气质清新脱俗。
她眼神清澈,笑容温婉,周身散发着优雅气息。然而当她走到司寇院外,听见里面传来李渊和与孩子的笑语声时,心中仍不免泛起酸楚。
她曾以为,只要将那人驱离,李渊和的心早晚会是她的。
可这么多年,李渊和府内府外,却鲜少踏足她的院落。
院内仆从试图阻拦,冉沛青还是闯了进去。
于是便看见了正俯身为孩子拭汗的苗青臻。她身子猛地一颤。
她今日来,本想将这孩子抱到膝下抚养。她嫁入王府多年,始终无出,多年夫妻情分早已消磨殆尽。如今凭空多出个孩子,于情于理,都该养在她这位正妃名下。
可当看见孩子身边的苗青臻时,她喉咙发紧,一切都明白了。
可这个人,怎么还活着?
李渊和眉头骤然锁紧,目光落在不请自来的冉沛青身上:“你来做什么?”
冉沛青的视线却死死钉在苗青臻身上,声音发颤:“他……怎么会在这里?”
方才还向苗青臻保证会护他们周全的李渊和,此刻面色不虞:“他叫兰羽,日后会在景睿身边照料。你若无事,便先退下。”
“兰羽……”冉沛青喃喃重复,唇角扯出一抹凄凉的弧度,“殿下这是把我当傻子哄吗?他分明就是……”
“冉沛青!”李渊和声线骤沉,“韩嬷嬷!九王妃像是将府里的规矩忘干净了,你们尚书府便是这般教习礼数的?”
随侍的韩嬷嬷慌忙垂首:“殿下息怒,娘娘是听闻小殿下回府,心中欢喜前来探望,一时情急才疏忽了礼数。”
苗青臻静静立在原地,听着这番话。眉头几不可察地蹙起。
他素来觉得这王府里人太多,心思太杂。他看不懂那些弯弯绕绕,如同从前看不懂楼晟的装模作样,也参不透李渊和的三心二意。
李渊和身份尊贵,自然可以拥有端庄的正妃,也可以容纳其他女子。可苗青臻的心只有一颗,曾经,李渊和几乎成了他生命的全部。直到真正离开后,他才恍然,这世上并没有谁是非谁不可的。
除了他的孩子。
他下意识地伸出手,轻轻扯了扯李渊和的衣袖。就这么一个细微的动作,竟让李渊和周身凌厉的气势瞬间缓和下来。
年少时,苗青臻跟在他身后,就总爱这样轻轻扯他的衣角。那触感如同被猫儿的肉垫极轻地挠过皮肤,又像怡人的细雨滴落心间。刹那间,仿佛横亘在两人之间的所有距离与陌生感都烟消云散,时光倒流回最初的亲密无间。
苗青臻见李渊和转过身,便凑近他耳边低语了几句。
李渊和脸色骤然剧变:“将九王妃请出去,禁足!没有本王允许,不得踏出院子半步!”
苗青臻并未多言,他只是平静地陈述了当日生产小苗儿时遭遇追杀的事实。李渊和绝不可能容忍一个曾意图害他儿子性命的人,留在孩子身边。
李渊和随即向苗青臻解释,他当初实不知冉沛青竟胆大包天至此:“你当日决然离我而去……是否也以为,那其中有我的授意?”
苗青臻沉默不语。
李渊和嘴唇翕动,懊悔之情溢于言表,连声道着“难怪”。他手掌伸出,紧紧扣住苗青臻的手腕,仿佛要握住某种失而复得的珍宝。眼神灼热,靠近苗青臻,双臂微张,似欲将他拥入怀中。
就在两人呼吸即将交缠、身体快要贴近的瞬间,苗青臻却抬手,推开了李渊和。
“殿下,”他声音低沉,“我们只做小苗儿的爹爹,不好吗?”
李渊和深知自己操之过急,压下翻涌的情绪,哑声应道:“好。”
上京城浸入一片深沉的寂静,连烟花柳巷也渐渐人声消歇。
凌水楼内,守夜的龟奴在大堂强撑着眼皮,昏昏欲睡。今日楼里来了一位了不得的豪客,一掷千金包下了半楼的姑娘。
他迷迷糊糊间,只见一人跌跌撞撞自楼梯下来。龟奴赶忙堆起笑脸迎上,却被那客人一把推开。
他揉了揉眼睛,这才看清正是今夜那位一掷千金的公子。
对方面色苍白中泛着不正常的酡红,五官轮廓分明俊美,眼神却一片恍惚茫然。那人踉跄着向外走去,很快被人扶上候在门外的马车。
龟奴忙不迭上楼查看,却见满屋姑娘零零散散坐在地上,屋内并无半分情爱痕迹。他摇摇头,心下纳罕,这人来青楼,不寻欢,只买醉。
楼晟瘫软在马车坐榻上,肩头旧伤隐隐作痛,他包下一整屋的姑娘,原不信其中竟无一人能入眼。可目光扫过,只觉这个太俗,那个太艳,嗓音粗粝,颈项短拙……他并非非那人不可,可为何偏偏一个合心意的都挑不出?
看每一个,他脑中都不受控制地浮现出同一个念头:还不如苗青臻。
终究,还是苗青臻比较好。
最后他只能盯着杯中的液体,一杯接一杯地灌入喉中,心底有个声音在警告:必须忘了这念头,这太可怕。
你完了,楼晟。
春猎那日,楼晟也去了,但他称病窝在女眷堆里,恹恹地拈着糕点,同一众官家女眷谈论驻颜之术、保养之方,言笑晏晏,融洽无比。
李渊岳几番使眼色,楼晟只作未见。
皇帝身体稍愈,却不宜吹风,贵妃伴驾在侧,目光不时落向席间的楼晟,难□□露出几分期艾之色。
皇帝直至围猎将结束时方才露面,原本内定的环节虽因楼晟掉了链子,却并未影响他赐婚的雅兴。
金明公主闻言,面上飞起红霞。却见楼晟自席间施施然起身,众人皆以为他要叩首谢恩,不料他掀开下摆跪地,朗声道:“谢陛下厚爱,然草民要抗旨不遵。”
皇帝面色顿时一沉:“你可是对这门婚事不满?”
楼晟垂首:“非也,公主天人之姿,是草民高攀。”
“那为何抗旨?”
只见楼晟开口,言辞石破天惊:“草民……房事无力,恐耽误佳人。”
苗青臻今日也来了春猎,只是并未现身人前。方才走近,便听得楼晟这番惊世骇俗之言。在场众人皆是一震,席间多为皇亲贵胄,最重颜面,即便真有此等隐疾,也绝无可能公之于众。
还是李渊岳最先反应过来,愕然道:“你……你不是有儿子吗?”
楼晟面色悲戚:“前几日方知……并非草民亲生,孩子已随其生父离去。”
“草民那糟糠之妻,当年亦因我不举之症,弃我们父子而去。前些时日,他竟与那负心汉合谋,拐走了我含辛茹苦养育多年的孩儿……草民如今形单影只,只觉尊严与自信皆被剥夺殆尽,求陛下开恩,容草民独自一人,黯然了此残生罢。”
他那张美人面此刻苍白寡淡,昔日流转的桃花眼盛满哀戚与茫然,仿佛世间万物都已失了颜色。
那情态,真像是饱尝人生无常与残酷,已然一无所获,一无所求的模样。
苗青臻:“…………”
李渊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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