水笙死活不让,两条细细的胳膊死死扒拉被子,轻声细气地:“等,等会我自个儿擦一擦。”
赵驰不强迫:“温水,尽快洗,省得凉了。”
又道:“我去上工了。”
一听赵驰要去码头,水笙连忙钻出脸。
半张小脸闷得发红,眼神分外不舍。
这几天赵驰要去做工,两人除了睡觉呆一块,没什么机会相处。
方才睁眼,光顾着害臊,没能跟对方用早饭,白白浪费了独处的时间。
水笙含羞的眼睛里露出一丝可怜,早知如此,若脸皮厚点,不害羞多好。
赵驰看着他的眉眼:“正午接你到医馆,真要走了。”
水笙伸长胳膊,轻轻攥了攥对方手指,继而松开。
“去吧。”
赵驰走了,轻巧地合上房门。
屋内静悄悄的,他从床铺下来,趴在窗边,巴巴送走那道背影,看不见了,才收起眼神。
直至此刻,他摸着弄脏的袍子欲哭无泪。
大白天,水笙从自己的钱袋子掏铜板,请小二给他送一桶干净的热水。
泡在水里洗漱,眼前忽然浮现出撞到赵弛在澡房擦拭的那一幕。
少年耳朵绯红,心虚地换了身干净衣裳。
日晒头顶,用完小二送来的早饭,水笙像株蹲在墙角的蘑菇,小脸时而纠结,时而严肃。
他坐在板凳上,认认真真搓洗盆里换下来的衣物。
正午时分,赵弛按照约定来接他。
下楼之际,赵弛看到晾起来的小衣,眼皮微微撩了撩。
见此,水笙连忙跳起来,挥了挥胳膊,做势要挡对方的眼睛。
“……赵、赵弛,别看呀……”
赵弛只一扫,神色如常,扶着他的肩膀:“当心摔着。”
又道:“可记得早时与你说过的。”
水笙仍有些扭捏。
赵弛:“若是体魄健康,如此正常。此举于你绝非坏事,可你的身子尚在恢复……切不可贪多,免得元气受损。”
水笙闷闷一哼,松开男人手掌,兔子似地跳到前边。
“快、快别说了,我都记住了。”
赵弛微微一笑,不再多言。
两人一同乘着马车去了医馆。
*
第三天针灸,痛疼依旧不减。
水笙紧咬小牙,忍得眼眶湿湿的,与赵弛目光相碰,男人眼底的纠结不比他少。
赵弛固定他的脑袋,低下头与他说话。
“就快好了,再忍一忍。”
“好疼……”
“我明白。”
赵弛恨不得替对方挡去这种痛楚,但他只能陪伴,一起等待这段煎熬的时间。
渐渐地,赵驰身上出的汗不比水笙少。
心疼之余,仍保留一丝理智,不像昨日那般吻人家眼睛,还吃掉一串串眼泪。
水笙长大了,身子正在恢复,做这些只会叫他害臊。
早上还想方设法地避着自己。
若再亲下去,只怕又与他闹一会儿别扭了。
赵弛担心水笙咬坏嘴巴,指腹贴在温润的唇边抹了抹。
“放松些,别咬坏了。”
未抽回手指,而是继续放在少年嘴上。
“朝这咬。”
水笙才不愿咬手指,实在疼狠了,用湿湿的脸蛋轻蹭那只大手。
“赵驰,你,你摸我一下……”
摸摸就不疼。
赵驰摸了他的脸。
好不容易熬过针灸治疗,水笙脸色蔫哒哒的,筋疲力尽。
松开咬了许久的牙齿,唇边都是口涎。
赵弛把他接到怀里抱着,抽出一张棉布,轻轻擦拭他唇边的湿润。
老大夫撩撩胡须,把地方让给他们了。
医馆安静,日光晒得石板泛出青灰古朴的光。
水笙浑身虚软,乖乖靠着赵弛的胸膛。
对方给他喂了点水,直到嘴唇湿润,方才停下。
宽大的掌心贴在背上拍了拍;“可有好点?”
他轻轻点头:“嗯……已经好多了。”
说着,握住赵弛的虎口,指尖下意识贴着上面的厚茧。
“耽误了你去上工的时辰……”
赵弛:“不说这些,身子好了才要紧。”
半刻钟后,赵弛送他返回客栈。
马车停在楼下,男人将他打横抱起,直接走回房间。
室内敞着窗通风,还算凉快。
水笙乖乖躺着,拉起褥子盖在小肚子上,眼睛一闭。
“赵弛,你去码头吧,我就睡了。”
赵弛:“午后我不去了,留在屋内陪你。”
一听,水笙连忙坐起来,伸手推了推对方。
他佯装生气:“是不是我又叫你操心了……”
最后两人各退半步。
水笙躺下闭眼,赵弛等他睡着再离开。
*
一觉至午后,天色落了层阴蒙蒙的罩子。
水笙懒散下不床,探出身,窗外狂风大作,扑得眼都睁不开。
他连忙躲回屋内,收起差点被吹走的小衣,将窗户关好。
瞥见小二经过,立马唤住对方,询问此刻什么时辰。
得知没睡过头,他松了口气,观望天色,隐约担忧。
小二笑道:“这天不好,一场大雨准备落了,客官若想出门,可要当心。”
水笙露出一丝浅笑:“多谢提醒。”
按小二所说,襄州一带,每逢夏季,骤雨频发,如今也到日子了。
他记挂赵弛,担心对方没法从码头回来,想着,拿起钱袋,匆匆关上门去接人。
客栈可租用雨具,水笙租了把油纸伞,不会驱马,只得步行赶去。
常人若跑过去,至多二刻钟就到了,他腿脚有疾,赶得再快,到码头边时也要半时辰。
恰逢下工之际,一帮盐工排着队领钱,匆匆忙忙的,欲赶在落大雨前顺利回家。
水笙翘起脚尖,左右张望,终于寻见赵弛背影。
他隔岸呼唤,声刚起,鼻尖一凉,豆子大的水珠砸在脸上。水一滴接一滴,落成串,竟是大雨泼盆。
水笙撑开油纸伞,雨水滚滚,岸边飘起水雾。
只过几息,天变得黑隆隆的,几步之外晦暗不清,若不靠近,很难瞧清楚。
水笙赶到与码头最近的地方,扶着腿,气息直喘。
鞋子全脏了,地上飘起河水的腥味,泥巴味,草木味,什么味道都往嘴里钻。
他急急忙忙喊:“赵弛,赵弛——”
前方,赵弛领了工钱准备冒雨赶回客栈,听到呼喊,竟是水笙。
暴雨浩荡,人变得渺小。
小小的水笙撑了把伞,扶着左腿努力站直,那么大的雨往周围泼,他却笑得乖乖的。
水笙怕赵弛身上湿透,举着伞,抬腿就要跑。
赵弛心口一紧,几步赶在他面前靠近。
“怎么过来的?”
摸了摸少年身上的青色袍子,所幸没有多少地方淋湿。
水笙眉眼弯弯:“我好好的呢,倒是你,衣裳湿了大半。”
又道:“走来的,厉不厉害?我过来接你回去。”
赵驰擦去少年汗湿的发髻,轻微点头。
嗓子发堵,这一刻竟难以开口。
“我们回去。”
*
狂风骤雨,街上淌着水。
赵弛将水笙带到背风的一侧,用身躯遮挡。
两人靠得紧,浩荡雨声下,彼此依偎的油纸伞下,俨然成为一方窄小安全的天地。
天色昏沉沉的,街边的摊贩已经收了东西,道边清冷,一股接一股的雨水越积越高。
水笙鞋子打湿了,他的左腿不能受凉。
赵弛将雨伞塞到对方手里:“我抱你走,先寻处屋檐避会儿。”
水笙整个人升高,他被赵弛打横抱起来,淌着水道疾行。
衣袍湿了,凉凉地贴着皮肉,赵弛却不受影响,躯体火热。
低头问怀里的人:“冷吗?”
水笙与这具强壮的体魄贴得紧,丝毫不冷。
他摇摇头:“不冷。”
不久,赵弛抱他走到一家铺面门前,将他放下后,四处打量。
水笙从怀里取出棉布。
“赵驰,你擦一擦,脸上都是水。”
赵弛草草将脸擦干,在水笙面前蹲下,拧干湿润的下摆和裤腿。
“鞋袜湿了,先脱了,我抱你走。”
水笙支支吾吾:“不用呀……”
赵弛:“腿疼可不好受,听话。”
平日里,赵弛大多让着他,这会儿事关身子,神色颇为严肃,毫无转圜的余地。
见状,水笙老实点头,褪去鞋袜拎在手里,整个人又被对方抱了起来。
二刻钟后,雨势小减。
赵弛毫不费力地抱着水笙走,步履又稳又快。
道旁屋宅林立,偶尔有人张望。
水笙脸红,心想,还是村里好,村里没那么多人看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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