药物作用下,林炎的声音也开始变得僵硬,听着他语无伦次的、破碎的声音,归允真的眼中也聚起一层水雾。他低头看着林炎被他握住的手,一根一根地摩挲过他的指尖。这是拿剑的手,手指内侧有一些茧。这是饱受折磨的手,手背上还留有无数刀口的痕迹。这是一次又一次拽着他,把他护在身后的手,是第一个让归允真彻底敞开心扉的人。
归允真俯下身,在林炎的眉心,留下一个轻轻的吻。
“我知道。你说的,我都知道。可我必须要去。”他恋恋不舍似的,将五指插入林炎的指缝,又不敢触碰一样快速把手抽出,“你已经伤得太重,再和人动手,你会死的。”
林炎说话已经非常吃力,他徒劳地张着嘴,却再也说不出连贯的话语,只是用目光投出他此生最无助的祈求,一个字一个字地道:“别,去……别,去……”
“对不起。”归允真将林炎横抱起来,放回地窖里他原本躺着的木板床上。好像目光会灼人一样,他避开了林炎的视线,只是低头看着地,将一个朦胧的背影留给林炎。
“可是小花是我朋友。”
第112章 说来你也许不信
在审判堂的牢狱里,花不谢仿佛做了一个梦。
那是他刚离开家,愣头愣脑地闯江湖的时候。带在身上的一点积蓄很快花光了,要回家再拿却拉不下脸,于是硬着头皮往前走。第一天风餐露宿的时候,他想,明儿去找个医馆药铺给人看看诊,收点诊费吧,实在不行,帮人打下手也成啊。
怀揣着这样的美梦,他找到一家简陋的医馆,馆里只有一个斜倚在桌上抽着大烟的郎中。那郎中看到他进来,半抬皱巴巴的眼皮,点着尖尖的下巴道:“什么病啊?”
“我不是来看病的,我是来帮忙的。”花不谢端端正正地行了个礼,“在下虽然不才,略通些医术。”
郎中总算把整个眼皮翻起来了,朝天吐出一个烟圈,抬高语调道:“你?”
花不谢笑着点头:“正是!”
郎中抡起烟斗,把它当做武器一样,在花不谢面前甩来甩去。“去去去!哪儿来的泼皮,寻老夫消遣!”
“我是说真的!”花不谢一边左蹦右跳地躲避郎中的烟斗攻击,一边急道,“跟您说实话吧,我是‘神医’花家的人,是真心来帮忙的!我帮您看诊,您一天给我两三钱银子就行了。”
郎中听到“神医”花家的名号,先是愣了愣,然后捂着肚子发出狂笑。他一边笑,一边放下了手中的烟斗,就在花不谢以为自己已经成功找到工作的时候,他转身拿起了扫帚。
“你是神医花家的人?那我还是江南归家的人呢!”郎中虽然不是武林中人,对这些大名鼎鼎的家族倒也听得多了,张口就来。他拿着扫帚把花不谢乱棍打出医馆外,吹胡子瞪眼道:“臭小子,还两三钱银子,你把自己洗洗干净卖了看看值不值两三钱银子?滚!”
后来,花不谢还陆陆续续找到了三家别的医馆,对话大同小异,结局完全一致——都是被人抡着扫把赶出来。于是,他终于发现,原来,人只有在有钱的时候才可以闯江湖,没钱的时候,只能被江湖闯。
花不谢很饿。
因为找不到工作,他已经好几天没吃过一顿饱饭了。他两眼发花,头重脚轻,冷汗直冒。他为自己诊了诊脉,顺手在山里挖出一些对症的草药——他从小跟着父亲采药,这事儿干得轻车熟路。他把药熬成了浓浓的一锅,痛饮两大碗以期药到病除。草药又苦又涩,喝得他从头到脚都泛着苦水,扑地就呕,差一点没把胃汁吐出来。最后他终于明白,他这病症,需要的不是药,而是实打实的米饭。
可怕的不是饥饿,而是饥饿的时候闻到饭香。
那一晚,花不谢闻到了一股让人陶醉、让人痴迷、让人疯狂的饭菜香气,香味勾走了他的魂魄,留下他一具行尸走肉一边唾弃自己,一边手脚利索地翻了墙。
那是镇子里最有钱的一个员外家的宅院,那天主人一定是摆了宴席,厨房做了足足十几个菜,其中大半都没吃完,全搁在厨房。
花不谢好不容易瞅准了一个没人的空档,飞速溜进厨房,对着猪肘鸭掌鹅翼鱼头不争气地流了口水直了眼,刚拎起半个烤鸡开始啃,就听到门外传来脚步声。
凭着他在武林世家里练出的卓越耳力,脚步声来得太快,此刻他不论是翻窗还是夺门都必然会被发现,千钧一发之间,他灵机一动,矮身钻入了烟囱的烟道之中。
这本是一招出其不意、巧夺天工、惊世骇俗的完美躲避,花不谢将时机、力道、速度都拿捏得无比精准,万万没有任何出差错的可能。
然而那一天,大约是紫微星动,万物化劫,他千算万算,又怎能算到,这一个人往里钻都要钻得十分勉强的烟道里,居然已经塞了一个人。
那人塞得艰辛,花不谢钻得迅速,“咣当”一下,脑门对着脑门,肩膀撞着肩膀,胳膊戳着胳膊,由于接触实在过于紧密,有一瞬间,花不谢以为他要和那个人合体了。
走进厨房的似乎是一个负责打扫的小厮。很不幸的,他还是个十分勤劳的小厮。花不谢在完全可以挤死人的烟道里,硬是听着勤劳小厮先是抹桌子,又扫地,又打水,又拖地,拖完地还要把桌面重新再收拾一遍。
花不谢觉得他的内脏似乎要被挤出来了。
不知道那个人是不是也这样。
该不会他已经把那人挤死了吧?
不会吧?
等到勤劳小厮终于离开,花不谢终于从烟道里爬出来,重新吸到一口新鲜空气的时候,他像一具刚刚还魂头上还顶着棺材板的尸体。
好消息是,他没死,被他挤在烟道里的另一个人也没死。
坏消息是,他感觉自己快死了,被他挤在烟道里的另一个人看上去也快死了。
花不谢一开始有点好奇,那个人到底为什么会塞在烟道里,直到他看见了那人手里拎着的一根蹄髈。再低头看看自己手里还抓着的半个烤鸡,花不谢悟了。
有句古话说得好,相濡以沫,不如相挤于烟道。
原来同道中人的道,是烟道的道。
花不谢擦了擦烤鸡上面沾上的烟灰,先啃了一大口,才朝对面那人道:“蹄髈好吃么?”
那人也低头啃了一大口,才带着满嘴的肉含糊道:“有点凉了,但味道调得真不错!”嚼了几口,才问:“烤鸡好吃吗?”
“还行,鸡够嫩。”花不谢评价,“火候刚好!”
“厨子师傅有点水平。”那人点头肯定。
“真的不错。”花不谢跟着赞同。
把肉囫囵吞了,再把骨头丢进烟道毁尸灭迹,他们带着一身煤灰翻出墙外。找条清澈的小河洗了把脸,按理说花不谢其实还应该洗个澡,但旁边有个人,他有点不好意思脱衣服。
旁边那人却完全不介意,三两下除了衣服,咚的一声直接蹦河里了。看到岸边的花不谢脸作腼腆状,那人奇道:“我是男的,你怕什么?”
“呃……”花不谢一时不知道怎么开口,“这不是男女的问题……”
“那是什么问题?”那人道,“刚刚在烟囱里,咱俩抱得比洞房里的小夫妻都紧……”
“停!”花不谢震惊了,“你……你你你,你这个人,这么不要脸的吗?”
那人大笑起来。“什么脸?值钱吗?值钱我就要,我明天也想吃蹄髈。”
花不谢终于还是下了水。“我明天也想吃烤鸡。”
“说起来,你叫什么名字?”那人终于想起他们还不知道对方姓名。
“说来你也许不信,”经历过数次扫把当头的惨状,花不谢感觉自己已经预料到了结局,但被某种执念驱使,他还是说了实话,“我是神医花家的人,我叫花不谢。”
“哦!!!”那人发出一声假得非常夸张的惊叹。
“那你呢?”花不谢反问。
“说来你也许不信,”那人踩着水,仰头朝花不谢笑,“我是江南归家的人,我叫归允真。”
第113章 还挺帅
审判堂的牢狱二人一间,但他们显然是故意的,没有把花不谢和花满天关在同一间,而是分隔在面对面的两间,看得见却摸不着。
此刻花不谢身边的,是一个陌生人。
那人被关在这里似乎有很长的年头了,手腕上的皮被镣铐磨破,长出极厚的血痂,血痂把他的手和镣铐连在一起,几乎把冷铁变成了他身体的一部分。因为常年不见阳光,他的脸色是病态的白,左颊上有一块很大的疮,正流着脓血。他转头看看对面的花满天,又上下打量身边的花不谢,咧开嘴,露出一口参差不齐的牙。
“我知道你。”他道。
花不谢靠着铁栏,偏头看墙上的窄窗,没有回答。
“你是神医花家的人。”那人又道。
花不谢终于回过头,朝他看了一眼。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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