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滋啦”一声,裂帛一样的,好像什么布满了裂口的东西,终于被清晰地撕开,露出里面淋漓的血肉。
归允真说得没错,林炎不是不知道,他只是失望了。
像头顶上那阴霾密布的天,举目四望,寻不着一丝光亮。
程慈走过来,探了探归允真的脉,对林炎道:“必须现在就做,不然来不及了。”
林炎没有回答,低头看向归允真。
让他进入不死不活的沉眠状态拖延时间,已经是最后的希望。
归允真闭着眼,却好像仍能感受到林炎的注视。他道:“好吧。”
程慈递给林炎一枚白色的丹药,林炎接过,喂到归允真嘴边。归允真伸手一挡:“等一下。我,还有话跟你说。”
林炎道:“等你醒了再说吧。”
归允真奋力地睁开眼。仅仅是一个睁眼的动作,就让他惨白的脸上涌上一层病态的血色。“我想现在说。”他执拗地道。
林炎看着归允真的眼睛,那双清澈的眼,一丝不苟地倒映出林炎的崩溃。林炎知道,归允真要现在就说,因为他不相信他还能再醒来了。
而林炎,林炎自己呢?他真的相信这强行拖出的短短二十余日的时间,他就能找到治愈万毒之王的解药,把归允真身上深入骨髓的毒尽数拔除吗?
林炎深吸一口气:“好,你说。”
“其实也不是什么要紧的话。”归允真的声音清清淡淡,“只不过,我突然想起来,我还没告诉过你,我为什么会中这个毒。”
林炎微微睁大了眼。是啊,归允真确实从未说过,乃至归凝的讲述中,也没有提及。
仿佛能听见林炎的心声一般,归允真接着道:“我娘都不知道。我没跟她说过。”
林炎道:“那怎么突然想起来要跟我说?”
“就是突然想说了吧。”归允真道,“你知不知道我小时候落在魔教教主薛璋手里的事?”
“知道。”林炎记得很清楚,归允荣曾跟他说,归允真七岁时在家门口玩耍,被喜爱娈童的薛璋掳走,薛璋为了把归允真留在身边,在他身上下了毒。当时,他自然以为薛璋就是罪魁祸首,只是后来发觉归允荣不是好人,就知道他的话定然不尽不实。此刻归允真自己提到这件事,倒让林炎微微惊讶:“怎么,这居然是真的吗?”
“归允荣跟你说的?”归允真不答反问,“他是怎么说的?”
“他说因为你长得好看,所以那魔头抓了你去,还给你下毒。”林炎道。
归允真突然笑了起来。他气息微弱,笑得非常吃力,好像随时要断气一样。可是他还是笑个不停。
林炎道:“你笑什么?”
归允真一边笑,一边道:“他,他说是我长得好看,被那人看中,所以才被抓去的吗?我真是服了,归允荣,他真的好会编故事……”
林炎讶然道:“不是因为这个,那是因为什么?”
归允真终于止了笑,他凝目看着林炎,道:“不是这个那个的问题,七岁的时候,在家门口玩耍,因为长得好看,被薛璋抓去的人,不是我,是归允荣自己。”
林炎惊得呆了。“不是你?那……那为什么……”
“我娘应该跟你说过,我爹以前是魔教的人吧。”归允真缓缓地道,“我爹在教中的职位是世袭的,所以我娘一直担心薛璋会派人来抓我,把我护得很紧。”他似乎冷极了,打了一个寒噤,才接着道,“薛璋果然来归家找人。只不过他找错了人,被他抓走的,是归允荣。”
“他带走归允荣的时候,我恰好看见了。那时候我还小,很多事情都不懂,看到归允荣被抓,我就去告诉了归凛,让他赶紧去救他儿子。归凛带着我赶到薛璋落脚的地方,和薛璋斗了很久,还受了伤。我想着我娘说过,一人做事一人当,薛璋本来是要抓我的,不小心错抓了归允荣,我就跟薛璋说,我才是你要找的那个人,你放了他,我跟你走就是了。”
“啊!”林炎道。
归允真微笑着看了他一眼:“你紧张什么?薛璋最后也没把我怎么样。我刚去把归允荣换回来,我娘就赶来了,归凛和我娘两个人加在一起,薛璋和他的手下就奈何不了他们,只能走了。回到家里,归允荣当然是吓得哇哇大哭,归凛受伤不轻,但是顾不上处理伤口,抱着归允荣不停地安慰,他抱完了归允荣,就接着来抱我。”归允真低低地叹气,道:“归凛他,抱着亲生儿子的时候没哭,抱着我的时候却开始掉眼泪。他搂着我,不停地跟我道歉,他说,‘真儿,舅舅对不起你,从小到大,没有好好关心过你,可今天,要不是你,我……’他话没说完,又开始哭,我一个小小孩儿,倒反过来安慰他。”
归允真脸上涌起的血色慢慢褪尽了,苍白的脸上只留下一丝淡淡的笑。“你知道吗?从我很小的时候开始,我娘就一直跟我说,舅舅不是好人,要小心舅舅。我听得半懂不懂,但总是对归凛小心提防。可是那一天,他抱着我,哭得那么伤心,我就原谅他了。他给归允荣吃糖,也给我吃糖——从前,不管有什么好东西,他都只给儿子,从来没有给过我的。可是这一次,我豁出自己的命,换回了他儿子,所以他才给我东西吃,我就吃了。”
归允真的讲述到这里戛然而止。远处有一只孤零零的大雁,嘎嘎大叫着飞过。林炎嗓音干涩:“所以……所以……是那颗糖吗?”
“嗯。”归允真笑容依旧,“那颗糖里,有一条很细很细的虫,就是‘毒王’裂心。”
在林炎长久长久的失语中,归允真重新闭上眼睛。
“炎哥,我知道你为什么失望。”他轻轻地道,“做好事不会有好报,反而要遭孽——这样的道理,我七岁就明白了。”
“可是,”有什么沁凉的东西,滑过林炎被风吹得麻木的脸,“当初我叫你不要出头的时候,你……”
“我说,‘我偏要出头’。”归允真道,“我是不是很可笑?明明早就被教训了好多遍,可我偏不信,我偏要和它对着干。”他长长地吐出一口气。“我知道的,当初在花家,我要是不出头,不和审判堂的人对着干,今天就不会……不会像现在这样……我知道的,炎哥,你当年出了头,后来你后悔了,所以你才劝我,劝我不要,不要出头……你知道吗?我小,小时候,在杨叔叔的坟前,我,问我娘,我问她,‘娘,生下我,你后不后悔?’我想,要不是我,我娘她,她是天下第一,她哪里不能去呀?都是因为我,她才被困在家里,要是没有我……要是没有我……”
林炎颤声道:“你累了,歇一歇再说吧。”
归允真恍若未闻:“所,所以,我问她,问她后不后悔。你,你知道,她说了,说了什么吗?炎哥,你知道我娘,说了什么吗?”
“不知道。”林炎紧紧捏着手里的药丸,狠咬着嘴唇。
归允真的脸上绽开一个灿烂的笑容。
“她说:‘后悔什么?这狗屎一样的世道,有什么好后悔的?’”
归允真牵住林炎衣袖的手指终于失去力气,一根一根地落下来。可是他依然在笑。他说:
“所以,炎哥,我不后悔的。我永远不后悔。这狗屎一样的世道,不配我后悔。”
第120章 变得像他
林炎终于把那颗白色的药丸喂进归允真嘴里。没过多久,他听到他本就微弱的呼吸几乎完全消失,身体也一点一点地冷下来,好像真的死了。就在林炎打算把他抱进马车的时候,他看到他的睫毛猛烈地一颤,归允真用仿佛梦中呓语一样的声音道:“那句,很土的话,还记得吗?”
林炎愣了一下,才想起先前归允真让他“替他活”的时候,林炎说这句台词太土了。
“不记得了。”林炎伸手抹掉脸上冰凉的水珠,故意道。
归允真已经陷入半沉眠的脑子似乎已经没有处理玩笑的能力,他呆了好一会儿,才道:“放屁。”
林炎忍不住笑起来:“怎么说脏话?”
“你还没答应我。”归允真说得又快又急,几乎是用最后的神志把话声挤出来。
笑容蜻蜓点水一样地消失在林炎脸上,他奋力压制住鼻音,一字一顿地道:“我答应你。”
“真乖。”归允真的脸上漾起最后一丝笑容,而后陷入彻底的沉寂。林炎手中抱着的躯体,终于变得又冷又硬,与尸体无异了。
“药效维持的时间,最长也没超过一个月。”程慈在身边道,“药效一过,就会立刻气绝,再没回头路了。”
“我知道。”林炎赶着马车,看起来好像在荒原上随意地走,然而走到一块空地上时,他勒停了马。
跳下马背,剥去泥土,掀开石板,没有温度的天光照进一个简陋的墓室。墓室狭小,地上只铺了一层稻草,四周的墙壁坑坑洼洼,像是用手刨出来的。
“这是?”程慈是第一次看到这个地方。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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