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家。林炎嘴上没有说,在心里回答,是我住了十年的地方。
“这里很安全,没人会找来。”林炎抱着归允真,弯腰走进墓室。把居中的一个棺材推开,在地上铺满软垫,让归允真躺在软垫上,再把马车里的被子拿出来给他盖好。
程慈忍不住提醒:“他现在什么感觉都没有,倒也不用这么……”
林炎还是仔仔细细地把每个被角掖好,调整了半晌枕头的高度,才起身。
“小花和花伯父还没回来么?”他看向墓室之外。
程慈嗫嚅了一下,咳嗽一声,道:“呃,大概还没采着药。”
捕捉到程慈一瞬间的迟疑,林炎沉声道:“程先生,你跟我说实话,他们不是去采药的,对不对?”
沉默片刻,程慈咬牙道:“他们叫我不要告诉你……”感受到林炎的目光,他终于还是道:“他们去审判堂了。”
林炎似乎筋疲力尽,他后退一步,背靠棺材,缓缓地溜倒在地,低头看着归允真没有一丝血色的脸。
“小花他……大哥的遗体,还在萧济手里。”程慈道,“他们不能眼看着他开棺戮尸。”
“哦。”林炎用手撑着头,好像不这么做,那颗头就会掉下来一样,“他们这是去送死。”
程慈没再说话,这是默认了。
有一瞬间,程慈以为林炎会说:早知如此,归允真又何必舍了性命去救他们出来?然而林炎什么都没说,他只是静静地在归允真身边,闭眼打坐。
整整三日,林炎什么话都没说,什么事也没做,只是在原地运功。体内精纯浑厚的内息流转,浑身上下无数狰狞的伤口以远超寻常人的速度愈合。
第三天的凌晨,林炎睁开眼睛,站起身来。他的手里握着一把剑,一把黑色的剑。乍一看很是普通,行动之间却有红光流转。
这把归允真拖着濒死的身体为他赎回来的剑,林炎死死地握在手上。
“一切小心。”程慈似乎已经猜到他要去做什么,只是低声道。
“他的身体,劳先生费心了。”林炎走出墓室,外面天刚破晓。
穿过一小片林地,偌大的云中城重新出现在眼前。林炎正要迈步,忽听左首边隐隐传来呼救声。循声而去,林炎惊讶地睁大了眼。
花不谢被人五花大绑,捆在一棵大树上。
林炎替他松了绑,明明是好不容易得了救,花不谢的眼睛却依然直愣愣地看着前方,好像已经不认识林炎这个人一样。
林炎看看手里的绳子,又看看花不谢仿若痴呆的脸,开口道:“花伯父绑的?”
“嗯。”花不谢的眼睛依然一动不动,从鼻子的深处哼出一点声音。
“他自己已经去了?”林炎继续问。
“嗯。”
“去了很久了?”
“嗯。”
林炎叹了口气:“他是希望你活下来。”顿了顿,又道:“我本以为,要替你们两个一起收尸。”
花不谢终于转过头,直勾勾地盯着林炎。半晌,他道:“你变了。”
“是吗?”林炎道。
“从前,你看着冷硬,其实心软。不会说这样的话。”花不谢声音淡淡,“你变得像他了。”
花不谢没说“他”是谁,但林炎心知肚明。所以他微微挑眉,道:“怎么,他心肠很硬吗?”
“他看着轻松逗趣,其实比谁都心狠。”花不谢面无表情地道,“对别人狠,对自己更狠。”
林炎默然朝云中城的方向转过了身。“我还有些事要办,你跟着我,可能不太方便。”
“你去吧,我不会给你添麻烦。我添的麻烦,已经够多了。”花不谢嘴角挂上一丝没有温度的笑。
“你……”林炎终于还是有点不放心,回过头来,“你……”
他欲说还休,花不谢却已听懂。“你放心,我不会寻短见的。既然爹要我活着,他也要我活着,那我活着就是。”他迈开大步往云中城的反方向走,被捆了很久的关节发出几声清脆的声响。他走了两步,忽然又回头,看着林炎道:
“他,死了吗?”
“你说,这世上,有没有一种能解百毒的灵药,就算剧毒入骨,也能迅速化解?”林炎抬起头问。
花不谢默然良久,道:“未曾听闻。”
“那么,他就是死了吧。”林炎的脸上似悲非悲,似笑非笑。他不再多说,利落地转身,拿着他的剑,走进云中城。
“还没消息?”说完这句话,萧济整个人就深深陷进椅子里,蜷缩着咳嗽。他咳了好一阵才勉强停下来,抬头看向站在前面神色惶恐的审判堂下属。
“已在全力搜查了。”下属额上沁出冷汗,“只是……只是那天,魔……魔头大开杀戒,咱们的人手折损太多,眼下实在是……”说到“魔头”两字的时候,这个脸色憔悴的年轻人不自觉地打了个突。虽然归允真救花家人越狱那一晚他不在守卫之列,因此逃得了性命,然而第二天他奉命收尸,却是亲眼看到了那一片人间炼狱。难以想象,那血流漂杵的景象、堆积成山的尸体,说是被一支军队践踏过也不为过,可居然是一个人所为。
于是一个念头浮上所有审判堂弟子的心,他们当着萧济不敢说,可那念头却时刻转在心里:
他到底,是人是鬼?
“折损太多?”萧济冷笑一声,“就算咱们的人再少,对面也只有两个人。现在,说不定只剩一个了——我早就说过,那魔头内力耗尽,活不长了。”他的目光冷冷地射过去,盯着下属道:“到底是人手不够,找不到,还是你们怕了,不敢找?!”
“扑通”一声,那弟子跪下了:“属下不敢。”
萧济疲惫地挥了挥手,示意他出去。弟子走后,他皱起眉头,弯下腰,再度咳嗽起来。
“嘎吱”一声,房门再度开启,萧济不耐烦地吼起来:“还有什么事!”
“你说呢?”来人语声淡淡,没有多少起伏,萧济却像被烙铁燎到一般,整个人跳了起来。
“来人呐!来……”惊恐的叫声戛然而止后,一根手指才在来人嘴前慢慢地竖起来。“嘘——”他轻轻地道。
萧济的喉咙发出“咯咯咯”的声响,没能说出一句完整的话。来人似是有些惋惜地叹口气:“你派人找了我们这么久,我以为你有话想跟我说。”
萧济的手慌乱地抠着木桌桌角,似乎在寻找什么支撑点。许久,他才找回声音,颤抖着道:“你……你是谁?你不是那个人,你是谁!”
林炎微微挑眉:“我还能是谁?”
“你……你不杀人的,你不杀人的,你……”萧济一步一颤地后退,“他才杀人,你……他……”
林炎漠然看着萧济奋力地倒退。随着萧济后退的步伐,方才捅进他身体里的长剑一寸一寸地露出鲜血淋漓的剑锋。
这一剑捅得刁钻,从下腹捅进去,胸腔下方捅出来,尽管把人捅了个对穿,却没伤到心肺,虽然最后是必死无疑,此刻一时半会还死不了。
“花伯父呢?”当萧济终于把身体从剑上退出,林炎随手甩掉剑上血迹,还剑入鞘。
“杀了。”萧济捂着腹部伤口,靠在墙上痉挛。
“尸身呢?”
“烧了。”
“哦。”林炎点点头,不再说话,转身就走。身后血流滴答,伴随着一个人濒死的喘息,盖住了他的脚步声。
第121章 八哥
落日往地下沉去了,路上的人们行色匆匆,都急着在天黑之前往家赶。林炎是唯一没有加快脚步的人,他无家可归,也不打算在夜晚停下脚步——他只有二十余日,没有一点时间可以浪费。
然而目不斜视专心赶路的人终于被一个奇异的声音吸引。“当——当啷——当当啷——”短促又刺耳的声音,在一个街角处响起,连续不断地响着,偏又杂乱不成章法,听得人心生烦躁。
林炎转头看去,是一个总着角的小孩儿,手里拿着一个劣质的拨浪鼓,一边蹦跳,一边胡乱地摇着。
只是孩童玩闹而已,林炎这样想着,本不打算看第二眼,却因为那拨浪鼓诡异的声音顿住了目光。
没人会这么摇拨浪鼓。
哪有小孩儿没玩过拨浪鼓?所有人玩的时候,都是用手来回地甩,让它发出“当啷当啷”的声音,那声音,应该是和谐、均匀的,而不是那孩子那样,忽大忽小,忽高忽低。
林炎眼见着那孩子一边摇着拨浪鼓,一边跑上前去,拉住街边一个算命先生的衣袖。她没有说话,只是拉一拉衣袖,跳一跳,又拉一拉。
“好好好,这就回啦。”算命先生一边嘴上说着,一边对孩子比了几个手势。
林炎忽然明白了,为什么那拨浪鼓被她摇得如此难听。
因为她听不见——她既聋且哑。
林炎的心头同时浮上一层雀跃和胆怯。归允真曾教过他手语,教了很多,唯独没有教他三个字。当归允真告诉林炎,他不必把一辈子浪费在他一个残废的身上,林炎脱口而出一句“我爱你”之后,归允真在他面前比出的三个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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