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她都快四十了,都这把年纪了,我还……我还……我咋能这样呀我!”老刘躬着身,用手撑着额头,那一只细细的胳膊,好似承受着天崩的重量。“她这辈子,要是没遇上我就好了。”
感受到满溢而出的悲伤,林炎本该开口劝慰,可他心中却莫名涌出一个疑问:
“他要是没遇上我,是不是就不会死了?”
第173章 是甜的
刹那间,整个天地都被清空,林炎独自悬浮于人世,脑中只剩下这一个问题:
要是没遇上我,他是不是就不会死了?
本来,一切都始于卢鹤向他递过来的一瓶毒药。哪怕唤雨刀不是他偷的,他还是坦然地接过,几乎有些迫不及待地送到嘴边。
卢鹤说,这断魂散一个月后毒性发作,他要在一个月内找回唤雨刀才能保命。其实,他根本不信他能在这么点时间里找回与他无关的唤雨刀,彼时彼刻,他只是太累了——活着太累,背负人命太累,他真的好想休息。
喝下毒药,一切都可以结束了。他努力过了,他挣扎过了,但他敌不过天下第二的卢鹤,更解不了五毒断魂散的剧毒,等到了阴曹地府,若是遇见老人,遇见梅凉,遇见父亲母亲,他就可以这么说——虽然有一点冤枉,但那都是没有办法的事。
可毒药还没送到嘴边,就被人劈手夺去了。那只夺去瓷瓶的手,没有一丝一毫的停顿,直接将断魂散倒进喉咙。
归允真后来跟林炎解释,他说他早就中了天下第一的奇毒,从此以后,其他的毒对他都没了效用,他特地强调:他不是与他第一次见面、还素不相识的时候,就愿意替他去死。
如今,林炎却想,谁能保证归允真体内那蛊虫之毒一定能克制断魂散?若克制不了呢?若一个月后毒性还是发作了呢?归允真看似吊儿郎当,实则思虑深远,又怎会连这一层都想不到。
可他还是从林炎手里抢过了瓷瓶,没有半点犹豫地喝了。
如果没有这一抢,归允真就不必与“赤霞三鬼“接触,更不必一次又一次忍无可忍地动武。他不会为了从林影刀下救下林炎,被逼无奈使用玄蝶。他也不会因为玄蝶现世而被归家人发现,再一次成为他们的傀儡。
归根结底,所有的不幸,不都因为他抢了他的毒药喝吗?
想到这里,林炎的心奇妙地回到从前,回到他与归允真初见的时候,回到那一瓶断魂散抓在手里的触感。他忽而萌生一种强烈的渴望,想要加快动作,赶在归允真把它抢走之前,将它一饮而尽。
脑中就此闪过一道霹雳,他看向倚在床边发颤的老刘,道:“那悬崖,你不是不小心踩空的吧?”
老刘有些惊讶地抬起头,看了林炎一眼,又立刻低下头去。半晌,他的声音才从捂脸的指缝间闷闷地传出。
“我上山是去拉货的。我不像我媳妇儿,有手艺,我就是个废物,没啥能干的事,天好的时候,去山里拉点草药回来卖。云中城大,这周围的山呐,早都被挖空了,挖不着啥值钱的东西,能凑合一点是一点。”
“我大前天就进山了,这时节,山里菌子多。就算挖不着草药,多采些菌子也能卖。我这两天,运道好,采了满满一大框,死沉死沉的。那山道上,平常没什么人,这天不知从哪里冒出来几个骑马的,那骑得一个快呀,直接把我给掀了。我屁股着地,人是没事,一箩筐的菌子,全给倒到山底下去了。”
“我站在山顶上,往下看,山这么高,哪还看得着啊,早摔得没影儿了。嗐。”他抬起焦黄皴皱的脸,瞧着林炎,“不知咋的,我就想到我媳妇儿了。”
“你说,我都把我媳妇儿害死了,我还活着干啥呀?这日子,有啥意思?”
“这脑筋一歪呀,就……就跳下去了。”
林炎听完,长长地缄默着。外面的天已经黑下来了,老刘的房里却没点灯,周遭的一切都模糊地浸泡在夜色里。
林炎不知道怎么劝慰老刘,正如他不知道,此前他自己在悬崖边失足踩空,到底是不是真的只是不小心。
直到手里的水碗渐渐冷却,门外的街市彻底沉寂下来,一种彻底的孤寂将他包围,他才轻轻地开口:
“不要死。活着吧。”
昏暗中,老刘“唉”了一声。
“我也不知道,活着有什么意思。”林炎伸手入怀,掏出归允真那只装着红糖的琉璃瓶,紧紧地握着,“但还是活着吧。”
“要是你死了,她绣的这些东西,要给谁看呢?她的好,她的美,你们一起过的日子,还有谁记得呢?”
老刘没有说话,对面只余呜咽之声。
“在别人眼里,她就是一个厉害的绣娘,只有你活着的时候,她才是天底下最好的人,是……是上辈子修来的福气,才能遇见她。”
“所以,还是活着吧。只有活着,才能记着。记着你们在一起的那些日子,记着她的好。你看,她绣了这么好看的花草山川,她的厉害,她的温柔,一辈子都念不完,现在就把这些都带到坟里,太早了……”
老刘依旧没有说话,他站起身来,不知从哪里摸出一块火石,终于点上了灯。
烛是极粗糙的烛,一豆灯火摇摇曳曳,驱不散黑暗,也温不暖寒夜。林炎拔开手中琉璃瓶的瓶塞,将里面的红糖倒进水碗里。
老刘看到了,急忙道:“哎呀,你这红糖都结块了,该泛酸了吧?我……我去给你找点新的。”
林炎摇头阻止,手里水碗晃荡,廉价的红糖一点一点融进水中。
等它们终于化作一碗褐色的水,林炎仰头,一饮而尽。
老刘皱眉道:“怎么样,不好喝吧?”
林炎轻轻搁下碗。
“是甜的。”
第174章 赠尔千刀
已是由春入夏的季节,树木葱郁,林炎行到江南,更是满眼青翠,三步一溪,五步一河,处处流淌着生机。
目的地就在眼前不远,林炎甚至已能看到那破破烂烂的外墙,他的脚步却不由自主地慢下来。
终于在门口站定,袁叔这杀猪的院子依旧飘散出长年累月积攒的血腥味。林炎抬起了手,不知为何却不敢拍门,生生在离门半尺的地方停住。
分明是一句很简单的话,可林炎不知道如何说。
也许他不该亲自前来,而是修书一封,这样他就不用直面一个母亲的悲伤。
但林炎不忍心。
不忍心把沉重的生死,放在一张轻飘飘的信笺中。
他紧咬嘴唇,终于还是敲响了面前的门。
“吱呀——————”
门并没有锁,随着林炎轻轻一拍就自动朝里打开了。
此时已然临近黄昏,不是做生意的时候,里面有人在家吗?为何不关门?
林炎站在门外,朝里喊了一声:“袁叔!”
特意加大的声音在院墙与屋舍之间弹来弹去,空荡荡的回音里,林炎没有捕捉到一丝动静。
出门了吗?那怎么不锁门?
“袁叔!”
林炎又叫一声,屋中还是没有响应。他伸手将面前的门推得更开一点,年久失修的门轴嘎吱嘎吱地响。一阵穿堂冷风迎面吹来,带来更为浓重的血腥之气。
虽然早就知道是屠夫的院子,这股血气还是让林炎心里一紧,没来由的,他感觉这味道好像和之前不同。
“袁叔?伯母?有人在吗?”
无人回答,只有脚下的地板吱呀作响,那一点细微的声音被无人的空屋放大,就好像有什么东西在紧贴着林炎的背,和他一起落脚。
终于来到主屋前,房门半掩着,林炎一边推门一边走进。不太亮堂的夕阳从他身后照进屋子,把他的影子长长地投在地上。
“砰!”
只进门半步,林炎就脚步踉跄地倒退出来,他退到门外,胸口剧烈地起伏着,一只手捂着肚子,额上瞬间布满冷汗。
他奋力地抬起头,咬牙试图往门里看,可是不等他的视线投入屋中,他的身体已经自发地再度后退,一直到后背撞到粗糙的院墙,他被迫停下脚步,这才发现原来他全身已经瑟瑟发抖。
夕阳在背后一点一点地沉下去了,洒进院子的光愈发黯淡,林炎抬起手掌,一口咬在虎口处。锐利的疼痛让他的意识短暂地从恐惧中脱离,他终于站直身体,逼迫自己抬起脚步,一寸一寸地往前挪。
再度站在那扇房门之外,昏黄的夕照把房内的一切都镀上一层金边。冷汗流进林炎眼里,他却感觉不到刺痛,只是睁大眼睛,涣散的目光飘进门里。
主屋的四面白墙之上,此刻竟插满了刀刃——不是寻常的切菜刀、水果刀,而是刀脊极薄、刃口极利的刀。
用来切割人肉的刀。
成百上千把刀,插满了墙面,刀尖朝外,浓稠的、发黑的血沾满刀刃,凝聚在刀尖的血滴,依然时不时地滴落下来,似在屋内下着一场血雨。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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