乱七八糟的话，在林炎喉间来来回回，最后没有一句成功说出口——他要是真说了，他怕归允真又开始担心他是不是烧傻了。
在原地傻愣半天，最后林炎把目光定格在归允真的笑容上，硬邦邦地道：“我人都快死了，你怎么好像很开心的样子？”——一般的剧情里，难道不都是苦守在病床边不吃不睡等人醒来，眼眶通红，满脸泪痕，为伊消得人憔悴的样子吗！
归允真笑得更欢，手里的勺子在药碗里叮呤当啷地搅来搅去，道：“怎么，见了我，你不开心？”
“开心。”林炎的脑子已经转不过弯，遂诚实地答道。说完之后，又过了好一会，他才突然想起来：这厮好像根本没回答我的问题？
但是已经顾不得了，因为归允真再次把吹凉了的药送到他嘴边，还是像刚才那样，道：“啊——”
林炎还是没接，他皱眉道：“我是三岁小孩吗？”
归允真正色道：“不是三岁小孩，是三岁的猴儿。”
说完，他放下药碗，两只手比划了一个猴子抱树的姿势，道：“见过没？扒在树上，哼哼哈哈的那种。”
林炎：“？”
归允真继续道：“我也不知道是谁，反正就是有个人啊，人都晕过去了，还没断奶似的，死拽着我的胳膊不放，嘴里叽叽咕咕的只会说‘别走’。”
林炎老脸一红，难得地扭过头不看归允真，低声道：“有……有这回事？”
“哎呀，我也不清楚啊，等会儿要不出去问问隔壁的大爷大妈，咱们来的那天路上人挺多的，准有人见过。”归允真道。
“不……”林炎低头咳嗽一阵，哆哆嗦嗦地道，“那倒是不必了……”
归允真又笑起来，再度端起药碗，林炎见他蓄势待发，依然是那个哄小孩的姿势，忙伸手把碗抢过，道：“谢谢你，我手没断，可以自己喝。”
归允真挑挑眉，道：“真没断吗？”
林炎低头看了看自己被绑得严严实实的手腕，这才想起来它好像确实被人拧断过一回，只是后来又发生了太多事，他居然给忘了……
但是手再疼，那也好过归允真的那般喂法，林炎端起碗来，三口两口把药喝完，把空碗扔回归允真手里。本以为这个桥段终于可以到此为止了，没想到归允真又从旁边的餐盘里取来一枚蜜饯，送到林炎嘴边，道：“啊——”
林炎：“……”
几天不见，这人怎么变成这样了！
林炎从归允真手里抢过蜜饯，一口吞了。为了防止他再搞出什么东西来喂，他决定先发制人：“你……你真没死啊？”
归允真没有立刻回答，他默了片刻，突然伸出一根手指，怼着林炎的脸，控诉道：“差点死了，被你害死的！”
林炎：“啊？”
归允真勾起嘴角，在脸上堆出一个咬牙切齿的微笑：“林公子，你这墓穴封得挺严实啊！啊？棺材买得也真好，严丝合缝儿的，一点风是不透啊。你知道我睁开眼睛发现自己被人埋了棺材板都钉住了里面乌漆嘛黑不说还闷得要死差点一口气没喘上来真的凉了是什么感觉吗！”
林炎：“……”
默了片刻，他挠挠头道：“对不起嘛……我以为你……那个……你真没死啊？”
归允真：“……”
归允真：“辜负您的期待了，对不起，没死。”
林炎道：“这也行？原来那神药果然是有用的吗？可是你那会儿都没气了……哇，啊，哎哟，嘿！那……那你是怎么出来的？”
归允真翻了个白眼，道：“你还好意思问！我问你，你给我上供了吗？”
林炎：“啊？”
归允真悲愤道：“我都死了，你连个馒头都不给我供！你……你无情无义！薄情寡义！将来肯定娶不到老婆！”
林炎：“啊？”
“啊什么啊！”归允真道，“我死的这些天，你连口汤都不喂我，你知道我好不容易掀开棺材板发现里头一口吃的都没有差点连刨开墓门都没力气直接饿死在坟里是什么感觉吗！”
林炎：“……”
归允真骂了一通，气顺了点，把林炎往被窝里一摁，道：“懒得跟猴儿计较，躺下去睡吧，程先生说了要多休息。”
见到归允真好端端地站在他面前，林炎哪里睡得着？他直着脖子嚷嚷：“我不睡！”
归允真举起一只手，道：“信不信我一巴掌把你劈晕？把自己弄成这副样子，还好意思说嘴，快睡！”
林炎裹在被子里，茫然地眨巴两下眼。怎么回事，这口气好陌生，好凶，好可怕！他真的是归允真吗！
第196章 好年轻
归允真替林炎把被角掖好，转身欲走，林炎开口叫住：“你先告诉我，这是什么地方？”
归允真回过身来，靠在门边，眨眨眼道：“怎么问我？这得问你新交的朋友呀。”
林炎凝眸片刻，道：“他没有跟你说什么？”
归允真笑道：“你都不问我他是谁，说明心里已经明白了，还要我多说什么。”他敛了笑容，正色道：“不过你还是先好好休息，这些事情，等伤好了再想也不迟。”说完把帷幕拉得更严实些，转身出门。
林炎心中思潮起伏，然而没过多久，喝下去的药起了效，房内又昏暗，他眼皮越来越重，忍不住沉沉睡去。
再次醒来的时候，只感到浑身凉凉的甚是清爽，之前又是出血又是出汗，身上总是黏糊糊的，非常难受。他睁开眼睛，看到归允真坐在床边，手里拿了块面巾，浸了温水，拧干后替他擦拭。因为要避开他身上的伤口，归允真擦得很小心，一只手搂着他的肩，一只手去擦他的背，整个人几乎贴在林炎身上，近到归允真耳边垂下来的发丝都擦在林炎脸上。
林炎只觉得被发丝擦到的脸痒得很，心里揉了团麻似的，又慌又乱。他记得他第一次抱住归允真的时候，从归允真身上涌现出来的冰锥似的寒意，记得归允真亲口对他说过：“我有个毛病，谁碰我，我就想杀谁。”如今，他却让归允真做这种事……
想到这里，林炎身体一僵，不自觉地让开了归允真的手，道：“你……你不用……”
归允真放开林炎的肩，直起身，退了一步，道：“嫌我手脚粗的话，我去叫侍女来。”说着转身要走。
“不！”林炎急道，“我不是这个意思！”
归允真似笑非笑地勾了勾嘴角，看着林炎道：“那是什么意思？”
林炎把自己从床上撑起来，牵动腹部的伤口，痛得他抽了一下。“我……我就是……”他嗫嚅着，才说了两三个字，声音就低下去，到最后也没拢出一句完整的话。
归允真从鼻子里轻笑出一声，也不追问，拿了个软垫给林炎靠着，转头从石锅里舀出一碗粥来。他没有像上次一样夸张地喊，只是用手背试了试粥的温度后，自然地把勺子送到林炎嘴边，林炎只好张嘴接了。
吃进嘴里后，才发现这不是普通的白粥，里面有切得很细的药材，大约是为了冲淡药材的苦味，粥里还加了肉糜和干贝，也都切得非常细，混进米粒的缝隙之间，舌头都几乎感觉不到它们的存在。
林炎有些惊讶地眨眨眼，对归允真道：“这是你做的？”
归允真停下喂饭的手，道：“你怎么知道？”
林炎心道：这还用问？这熟悉的天人般的刀工，伴随着令人窒息的调味，一看就是归凝亲生的。嘴里则言简意赅地道：“难吃。”
归允真大笑起来。笑完了问：“那你还要吃吗？”
林炎道：“要。”
于是归允真面不改色地继续喂了。
林炎本来还想和他说说话，只是一来嘴巴在忙着吃，二来看着归允真的脸，看着看着竟不觉呆了，把原本肚子里想问归允真的话都忘到了九霄云外。
归允真发觉林炎目不转睛地看着自己，初时还好，时间久了就忍不住怀疑自己脸上是不是长了麻子，开口道：“看够了吗？”
林炎不假思索地道：“不够。”答话的时候，眼神也没有片刻离开归允真的脸。
这下，轮到归允真有些不好意思了。手里的一碗粥已经喂完，他放下空碗，低咳一声，道：“你渴不渴？我去给你倒杯茶。”
林炎没有回答，他一眨不眨地望着一席红衣的归允真，鲜亮的颜色衬得他本就白皙的皮肤宛若玉雕，而自从脸上没了那层黑气，明俊的五官就肆意地张扬起来，美得格外鲜明。
他想起归允荣曾经说过，归允真相貌适合穿红衣，他小时候爱穿，遭逢大变后却再也没穿过。虽然归允荣说的假话多真话少，但林炎相信，这一句是真的。
因为除了在岛上身不由己的时候，林炎认识的归允真，确实从未主动穿过红色。
可是现在，他红得那么明媚，那么鲜活，那么恣意。
像一只浴火的凤凰。
林炎痴痴地凝望着眼前的人，忽然道：“你好年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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