浑身上下无处不痛,裹满全身的绷带重新染上鲜红,他从头到脚没有一块好肉,就这样滚在地上发出歇斯底里的狂笑。
不是哭,而是笑,没有哀嚎,只是抓着泥尘,仰望苍天,不停地笑。
笑他滑稽,笑他荒唐,嘶吼着问一句:为什么?凭什么?
如今,他终于得到了答案。归冰的声音宛如碎冰,叮铃咚隆地敲在心上。
——“那李氏后裔,要是随便流落在民间也就算了,可是有那么一些些蛛丝马迹,让咱们如今的天子觉得,那前朝余孽,身在如日中天的赤霞派中。”
——“所以,你要问我,十年前云中城为什么会变成人间地狱?”
——“只是因为,有一个原本该是姓李的人,他生在了云中城。”
叶昭说:“我不问你愿不愿意,只问你甘不甘心。”他甘心吗?他不甘心。可不甘心又如何,叶昭要他走的路,他能走吗?值得吗?
——他配吗?
林炎越走越快,内力随着一颗暴跳的心飞快流转,身旁屋檐林道急速后退,初秋冷风刮在脸上,竟带出一丝疼意。
呜然一声,一个清越的调子骤然在前方响起,林炎猛地顿住几乎要快得飞起的步伐,抬头上望。
原来,不知不觉间,他已冲回他住了多时的小院,五步之前那株巨大的银杏树上,金色的树叶间斜斜坐着一个火红的人,手里拿着一片树叶做成的叶笛,正闭目吹奏。
叶笛简陋,可在那两片嘴唇之下,吹出的声音却极尽激昂,若不是亲耳听到,林炎无论如何也想不到,区区一片树叶,竟能发出吹角连营般的豪壮。
吹笛的人双目紧闭,仿佛整个灵魂都已融入乐曲之中,树下的林炎不敢稍动,听到后来,连呼吸都屏住了。
一曲终了,林炎才长长地呼出一口气,树上的人也睁开眼睛,朝他一笑。
“《破阵子》。”林炎道,“没想到你喜欢这样的歌。”
归允真一手在坐着的树枝上一撑,整个人犹如一只绽开翅膀的红蝶,轻飘飘地落下地来。“说不上喜不喜欢。”他道,“我的曲子,都是跟青楼的姐姐们学的,你知道,在那里么,总是温柔缱绻的调子比较合适,可偏偏有个人,不喜欢那些情情爱爱的曲子,时不时奏点打打杀杀的来听,据说,吓跑过许多客人。”归允真微微一笑,“我听着,觉得新奇有趣,就爱跟她学。”
林炎跟着笑起来,道:“你这师父真是超凡脱俗。”
“千古风流今在此,万里功名莫放休。君王三百州。”归允真道,“风流、功名、天下事,从来都是一道的么。”
听着那一句《破阵子》的词,林炎稍稍敛起笑意。“君王三百州。”他低头道,“焉知兵起刀戈,君王坐享三百州,脚底下要填上多少尸骨血肉。”
“宫阙万间,最后都是要做土的。”归允真道,“难道不起刀戈,我们这脚底下就没有尸骨血肉了吗?”
林炎呼吸一滞,抬起头来,还没想好要怎么答话,却见归允真笑着道:“把手摊开。”
林炎不明所以,依言摊开手掌,归允真把一个握着的拳头放在他手掌上方,五指一松,一个东西就落进林炎掌心。
林炎抬起手,看到归允真放在他手里的,是一枚漆黑的指环,上面刻了一只展翅欲飞的蝴蝶。与普通的黑色不同,这枚指环的黑,仿佛吸纳了世间所有的光,黑得深不见底。
林炎忽然想到,他的手里,也有一枚类似的指环。只是与这黑色不同,他手里的那枚是红色的,红得诡异,并非丹砂之红,而是血一样的红——那是曾经封存着百血珠的、赤霞派代代相传的掌门指环。
如果林炎手里的指环是林家掌门之物,那么眼前这个做工一模一样、只是颜色图案略有不同的指环代表着什么,似乎不言而喻。
“我有两个舅舅,可外祖临终的时候,却把这个给了我娘。”归允真道,“他把家主的信物,给了一个女儿。”
说到这里,他忍不住勾起一点嘴角。“你不知道,就为了这么一个小东西,归冰和归凛暗地里对她下了多少毒手,哪怕我中了他们炮制的毒,哪怕她装疯卖傻十几年,他们还是放不过我们。”
“虽然可笑,但这东西,终归还是在我手里。”归允真抬起头,林炎的脸离他很近,近得他能看清他一根根长长的睫毛,“听说,我的先祖就是戴着这枚指环,跟随先帝扫平诸侯,了结乱世,一统天下。”
林炎把指环放回归允真手里,道:“归家武功世世代代称霸武林,你的先祖一定是个大英雄。”
“英雄未必,大约算个枭雄吧。”归允真道,“给你看这个,就是想告诉你,我的祖宗能做到的事,”他微微一顿,抬起眼,“我也能做到。”
林炎浑身一震。他从叶昭的书房出来,什么都还没说,归允真已经洞穿他心中烦恼。
“可是,这是你想要的吗?”林炎咬唇,道,“了却君王天下事,赢得生前身后名——你不是这样的人。”
归允真笑起来。“你想要的,就是我想要的。”他稍稍偏过头,目光微斜,看着林炎,“我问你,你想要的,究竟是什么?是无上权柄,还是滔天富贵?”
“都不是。”不等林炎开口,归允真自己替他作了回答,“你要的,无非‘公道’二字。”
归允真话声落地,两人之间,再也无人开口,长长地沉默着,一阵微风刮起脚底的落叶,舞出一片金色的波浪。
许久,归允真终于忍不住,飞了林炎一个眼神,道:“怎么不说话?”
“我的心里话都被你说完了,你还要我说什么?”林炎说完,又深深地叹口气,道,“可是,此事九死一生……”
“炎哥,”归允真打断他,拈起那枚纯黑的指环,将它一寸一寸地推到自己的手指上,“你会万事如意,心想事成。”
等指环终于第一次完完全全地戴在他指间,归允真扬起脸,露出一个灿烂的微笑:“因为,你的手里,有我的刀。”
第203章 小把戏
“完蛋了!完蛋了!啊啊啊啊啊啊!!!!”
日暮时分,一阵鬼哭狼嚎划过典雅精致的亭台楼阁,惊飞鸟雀无数,一路冲向书房。书房里,叶昭正从新飞回的鸽子腿上拆出一封信,展开给林炎看。信上字不多,林炎瞄一眼就看完了,叹了一口气,并不说话。
叶昭笑了一下,道:“一般人看到这个消息都会开心,也只有殿下你会叹气了。”
林炎道:“别这么叫我,还是……”
话没说完,那一阵鬼哭狼嚎就奔到了门前,“砰砰”两下,非常意思意思地拍了下门,不等里面传出回音就火急火燎地冲进来——来者不是别人,正是此间别苑目前的主人,兵部尚书之子韩宁。
“不好了!大事不好!”韩宁身上背着一个奇形怪状的包袱,一进门就对叶昭和林炎嚷道,“我听到消息,他们明天就要关城门,全城大搜——肯定是冲着你们来的!”说着他掂了掂身上的包袱,道:“我收拾了点东西,咱们趁今天门还没关,快逃命吧!”
叶昭闻言上前两步,从他手里接过包袱,打开来看了一眼,然后就忍不住笑了。“咱们就带这点东西逃命?”
“不够吗?”韩宁愣了愣,低头扒拉两下包袱里横七竖八胡乱塞着的各色金条银锭以及扳指玉钗,“那我再去库房里捞点儿。”
林炎看到这包袱,也跟着笑了,道:“韩少爷,你说咱们要逃命,是逃去哪里?”
“那还能往哪逃?朝廷的人要抓你,还有你,”韩宁朝林炎和叶昭分别一指,“那当然是哪里远往哪逃。”
“离王都远的话,就是往北吧,云州和幽州的方向。”林炎道。
“嗯啊!”韩宁睁着一双大眼睛道。
叶昭越笑越深,把韩宁那沉甸甸的包袱随手往地下一放,径直出门,边走边道:“我们韩老尚书活到这把年纪还没被你气死,真是不容易。”
“不是,怎么又骂我!”叶昭走了,韩宁只能把目光转向仅剩的林炎,“我这包裹,有什么问题?”
林炎和韩宁处久了,连说话的语气都变得慈祥起来。“我没记错的话,云州和幽州,现在正在打仗,而且,还闹饥荒。”他追着叶昭的脚步出门,“又饥荒又死人的地方,金银珠宝恐怕不大有用。少爷你跟厨房说一声,多带点干粮食水吧。”
韩少爷做事相当雷厉风行,林炎说云州那边饥荒又死人,他就立刻准备了好几摞大烧饼,以及一整队家丁护院,在一辆四马拉乘的华丽马车后面排排站。由于烧饼实在太多,马车里放不下,于是他让每个家丁护院手里都捧着一摞烧饼,整个场面蔚为壮观,不像是出门逃命,倒像是祭祀上供。
看到这幅景象,叶昭和林炎因为刚刚已经笑过,今日份的额度已经用完,只是保持着尴尬又不失礼貌的微笑,而归允真是实打实的头一回见识,当场发出了不尴尬但失礼貌的爆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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