归允真微微叹了口气。既然林炎他们已经被发现,他也没有必要继续“寻死觅活”,缓缓放下手里的钗子。旁边的士兵见状,立刻扑上来,将他的手反扭到背后,用一根麻绳捆起来,防止他再试图自杀。归允真随便他们动作,毫不挣扎。
林炎这边也是一样。既然决定了暂时不动手,只能装出手无缚鸡之力的样子,很快被捆了个严严实实,往屋外拖去。
士兵们先是被归允真一惊,又是被地底下的林炎他们一吓,此刻纷纷咒骂,各种脏话层出不穷。有人拿了布条为归允真包扎颈上伤口,一只手很快被鲜血染得通红,一边包一边道:“他娘的,臭娘们儿还挺烈,怎么着,就你这狐媚相儿,还想立牌坊呐?趁早死了这条心!”
归允真本来只是低着头,由着士兵乱骂,听到“狐媚相”、“立牌坊”几个字,却不知怎么非常想笑。他忍不住抬起头,已经被推到门口的林炎恰在此时也正回过头看他,两人目光一触,同时无声地笑了起来。
韩宁跟在林炎后面,一抬眼看到林炎回头笑得这么开心,顺着林炎的目光又看到归允真灿烂的笑容,笑得可谓满室生辉,一头雾水的韩宁就此呆住,心想:不是,这都被绑着拖走了,他俩怎么好像还很高兴的样子?
林炎笑过之后,看到归允真身上的血,又微微抿起唇。归允真看到他的神色,轻轻冲他摇了摇头,意思是没事。林炎领会他的意思,眨了两下眼回应。两人没有开口,却仿佛说了千言万语。
士兵们把凡是能提得动铲子的人全都押到一边,年轻女人送到另一边,剩下卧床不起的老人病患则被留在屋子里——这些“无用之人”,士兵们原本是想杀了了事的,先前被归允真一闹,生怕又多添上几条人命,于是也就懒得管了,留他们自生自灭。
林炎的身边,庄夫人哭得两眼通红。她曾哀求士兵让她和女儿在一起,士兵却嫌她年纪大把她和其他劳力扔在一起。林炎知道她担心女儿,低头在她耳边道:“放心,有他在,他不会让任何人伤害庄姑娘的。”庄夫人听了,回头看向女儿所在的方向,看见归允真不知什么时候已被松了绑,正拉着女儿的手,把她掩在自己身后,低眉与前方的几个士兵说着些什么,没说几句,那群士兵就哄然大笑,很快,所有的目光都汇聚到归允真身上,没人在意其他女孩了。
很快,来了一队骑马的士兵,他们先把年轻女人拉到一辆大车上带走,又提着马鞭,赶羊似的吆喝着把众劳力往外赶。他们双手被绑住,无法反抗,更无处逃跑,只能深一脚浅一脚地随大军同行。走了大半日,终于熬到大军扎营,士兵为他们松了绑。一整日快步跋涉,又没什么食水,有些年纪大些的人已经要不行了,双腿打着摆,看到领着他们的士兵骑马走向一个帐篷,急忙就想钻进去歇歇,谁知,人还没进去,士兵劈头一鞭子就甩下来:“找死啊?谁让你进的!”众人茫然之际,士兵指着帐篷旁边一个用篱笆围住的牛棚道:“那边才是!”
士兵说完这句,所有被押送过来的人都静了一瞬,似乎是在努力消化这句话的意思。片刻后,哗的一下,众人全都都嚷起来了。
“那是关畜生的地方,人怎么能去?!”
“这棚子四面透风,哪能睡得了人,冻也冻死了!”
“军爷,军爷,你行行好,俺娃病还没好啊!”
“啊——————”
哄闹声中,骤然传来一声凄厉的惨叫,却是领头的士兵看到人群闹起来,从马背上反手一刀,砍在一个叫得最响的人的脖子上,那人话还没说完,人头就已落地,咕噜噜地滚到另一个人的脚边。
尖叫仿佛会传染,从第一个看到头颅的人,到站得很远根本看不见的人,一众俘虏全都惊恐地叫起来,一阵哀嚎过后,人群仿佛使尽了最后的力气,死一样地沉默下来。
终于,他们像真正的羊群一样,惊恐、绝望而又无声地被赶进了牛棚。士兵在门上落锁的时候,用一只手掩着口鼻,嫌恶地道:“一群痨病鬼,还想住帐篷呢,传出了痨病咋整?有个牛棚睡,就感恩戴德吧!”
已然快入冬的时节,太阳下山之后,冷风便如刀子一样。牛棚透风,体弱的人只待了一会就已冻得受不了。花不谢不顾满地泥泞,当先走过去,把几头牛牵到中间,指挥众人一个挨着一个躲在牛肚子下取暖,至于衣服沾上牛粪,身边都是苍蝇,却是顾不得了。
韩宁从小养尊处优,连柴房都没睡过,哪里进过牛棚?才进来就被熏了个半死,抱着叶昭的手臂狂呕。只可惜,他这一天都没吃什么东西,吐了半天什么都没吐出来。叶昭轻轻拍着韩宁的背以示安慰,目光则把所有被赶进牛棚的人一个接一个地扫过,等他扫完一圈,收回目光,旁边的林炎才开口道:“你在点人数?”
叶昭道:“顺便看看如果真要动手,咱们有几分胜算。”
林炎道:“那依你看,有几分胜算?”
叶昭嘴角勾起一丝苦笑:“那要看你觉得怎样才算‘胜’了。只是我们两个要逃命,胜算有九成,若想带上别人一起,那就是一成。”顿了顿,又道:“其实一成也未必有。”
林炎道:“那就既来之则安之吧。”说完,微微拧起眉头,道:“也不知道他那里是什么情况。”
叶昭知道他说的是归允真那边。所有年轻女人被拉上大车之后,就和他们彻底分开,再也没了音信。“如今这天底下还有人能欺负得了归公子吗?”他弯腰拍了拍衣角沾上的牛粪,“不管怎么样,他肯定不会住牛棚。”
林炎笑了一下。旁边的韩宁终于吐无可吐,满脸泪痕地直起身子。他徒劳地用手捂住鼻子,看着叶昭道:“世子爷,你……你以前进过牛棚吗?”
“没有。”叶昭道。
“那,那你不想吐吗?这味道!呕……”韩宁说着,又忍不住干呕起来。
“想啊。”叶昭语声淡淡,找了一处牛比较少,相对干净一些的地方坐下来。
韩宁睁大眼,对着抱膝而坐的叶昭从上到下、从下到上来回看了半天,摇头道:“没看出来。不知道的,还以为你天天睡这种地方呢!”
“就算我哇哇大哭,也没法把这儿变得干净些。”叶昭道,“不如省点力气。”
眼看着林炎也在叶昭边上坐下,韩宁看着脏兮兮的脚底彻底崩溃了:“我不坐,我不坐!太恶心了,啊啊啊!!!”
“你看,这些都是耕牛。”林炎用干净的手背撑着下巴,看着不停跳脚的韩宁,含笑道,“咱们也算发于畎亩之中了。”
叶昭也跟着笑起来,瞥着韩宁道:“倒是没见他动心忍性。”
韩宁听他们忽然掉起文来,收了哀嚎的声音,道:“你们在说什么?”
林炎道:“在说有一条生鱼和一条死鱼,你要哪条鱼。”
“什么乱七八糟的,哪里有鱼?”韩宁尽管一脸迷茫,还是很给林炎面子地作了回答,“当然是生鱼。”
叶昭道:“这下忧患了。”
韩宁瞠目不解,林炎在旁边笑个不停。
第213章 晦气
长夜难熬,尽管韩宁嘴巴里说着死也不坐,最后还是挨不住冷风和疲累,到牛肚子下面和其他人一起抱团睡觉了。远离人群的,只剩下叶昭和林炎两个人。叶昭虽然嘴里说得轻巧,但显然也无法接受这样的环境,并没有躺下来睡觉,手上捏了半个诀,闭目打坐。
林炎也没睡。他摘了一丛野草,把它们绕来绕去,缠成了一只蚂蚱的形状。清新的草汁在指间晕开,冲淡了一些牛粪的臭气。一只蚂蚱扎完了,他手还闲不下来,又扎了一只蝴蝶。
那只蝴蝶他做得用心,还弄出了翩翩飞舞的样子。他拿着在手里把玩,蓦然想起小时候和林影一起玩闹的日子。
这样的蚂蚱蝴蝶,小时候他们不知道扎了多少。林影的手艺是他教的,可大约人的天份生来就有长短,没两天,林影就青出于蓝。林影扎的小动物,不仅栩栩如生,还是真的能动,马可以跑,蝴蝶可以拍翅膀,这功夫,林炎却是说什么也学不会了。
就是如此突然的,他难以抑制地想念他的兄弟。那个从小和他一起玩到大的阿影,那个崇拜他的、偏袒他的、嫉妒他的——乃至憎恨他,想要亲手杀了他的阿影。
林炎长长地呼出一口气,在寒冷的夜里凝出一道白雾。他用手在地上挖了一个小坑,把草编的蚂蚱埋进去,恍惚中仿佛他埋下了装着林影尸骨的棺材。本想一并埋了那只蝴蝶,放进泥坑又觉得不忍心,站起身来,把它放在牛棚的顶上。蝴蝶的翅膀迎着风,好像真的要起飞一样。
一番动作下来,他看到旁边闭目打坐的叶昭睁开了眼睛。他有些歉然地道:“抱歉,打扰到你了吗?”
叶昭笑了一下,道:“横竖睡不着,有什么打扰不打扰的。”
林炎重新在他身边坐下,道:“其实,你不用留在这里的。凭你的身手,晚上一个人悄悄溜走,也不是什么难事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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