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嗯。”叶昭没有否认。
“那你怎么不走?”林炎道。
“那你又为什么不走?”叶昭反问。
“不知道。”林炎笑起来,“可能我就喜欢找罪受吧。”
叶昭看了他一眼,道:“也不用受太久的罪。十天吧。”
林炎点头道:“好,那就十天。”
花不谢也没有睡,他怀里搂着一个少年,那孩子大病初愈,本来应该好好在家休养,现在却被抓来这里受冻。他缩在人群之中,静静地听寒风送来林叶两人对话的声音。听到他们约定“十天”的期限时,他微微拧了一下眉,什么都没有说。
第二天,天还没有大亮,牛棚里的众人就被一阵恐怖的声响吵醒。
与初见大军时那雄壮的军歌不同,这一次的声音,混合着满山遍野的狂吼、撕心裂肺的惨叫、久久回荡的哀鸣。
“前军在与人交战。”叶昭道。
人们战栗起来。
“怎么办,会……会打到这儿来吗?”
“要杀了我们吗?”
“我们……我们逃吧!趁现在!”
“嘘!小声点儿!他们来了!”
昨日押送他们的士兵骑着马过来,太阳还没升起,天气依旧寒冷,他搓着手下马,摸到牛棚上的锁时,手被冰冷的金属冻着,他低头骂了一句娘,这才开了门。
“走了,干活去!”他重新骑上马,和旁边的一支小队一起,把他们往外赶。
“去……去哪?”走在最前面的一个村民问。
“唰”的一声,马上的士兵抽出了长刀。那把刀,正是昨晚一言不发就砍了人脑袋的刀,甚至没有洗过,黑乎乎的血迹黏在刀身上,散发着死亡的恶臭。
问话的村民用发颤的手捂住了嘴,再也不敢说出一句话。
人群死寂下来,只是低着头被士兵驱赶。然而,越往前走,远处的厮杀声就越是清晰,一种莫可名状的恐惧将整群人攫住,他们意识到,他们在往战场的方向走。
“军爷,军爷,求您了!”一个妇人嚎哭起来,“咱不会打仗,去了就是死啊,军爷您行行好,放我们一条生路,军爷……”
马上的士兵横眉怒目,提起长刀就要砍下,却被同伴拦住。“本来就没多少,别给砍完了。”那人道。
就这样,颤抖着,抽泣着,一群手无寸铁的俘虏被人赶到战场。然而与他们想象的不同,等他们走到时,战斗已经结束了,空旷的原野之上,再也没有一丝动静,放眼望去,只有层层叠叠的尸体铺满大地,一群乌鸦落在上头,啄食着新鲜的血肉。
士兵把他们带到一块相对土质较软的地方,又给他们一人发了一把铲子。
“挖吧。”他面无表情地发令。
这一下,林炎总算知道,为什么这些人连“痨病村”的名头都不计较,非要把他们这群人抓来了。
战火频仍,几乎天天都要打仗,天天都要死人。他们需要劳力掩埋尸首。
这活计,苦、累,都是其次,最要紧的是,晦气。
没有什么人想每天都抱着一堆尸体,万一染上什么疫病,更是不值。抓一群没能耐反抗的村民来干这事,就最合适不过了。反正是和死人打交道,这村子是不是“痨病村”也无所谓了。
林炎拿着铲子,和叶昭相对苦笑。本以为牛粪已经足够恶心,却原来还有更糟糕的事情在后头。然而此时此刻已然没了退路,两人弯腰低头,跟众人一起,在地上挖起坑来。
挖坑这件事,虽然看起来连七岁孩童都会做,实际做起来,却发觉完全没有那么简单。战场上遍地死尸,要把这些尸体尽数掩埋,需要很深、很广的大坑。然而,野外的地底下,掺杂了各种草木根须、顽石硬物,一铲子下去,废了九牛二虎之力,也就撬开一个巴掌大的小口。众人不曾做惯这样的活,没铲几下,一个个都汗流浃背,上气不接下气。
这里面,最苦的要数韩宁。他生在官宦富贵之家,又不像林炎叶昭那样身有武功,从小到大,连个稍微重点的碗都没亲手端过,何况是这样的粗活。才挖了四五下,他就累得眼冒金星,在坑边摇摇晃晃,说什么也提不起铲子了。
督工的长官看见了,吹一声口哨,当即下来两个士兵,一左一右架起韩宁,把他拖到旁边,摁着后脖子逼他跪在地上。众人听到韩宁的叫声,都不由自主地停下手里的铲子,朝这边望过来。
“偷懒的,二十鞭。第二次翻倍。”督工的长官道,“打!”
摁住韩宁的士兵立刻一鞭子抽在他背上。韩宁哪经过这个,浑身过电似的一颤,直着脖子发出一声濒死般的惨叫,一张白净秀气的脸上,顿时淌满了泪水。
打人的士兵听他叫得凄惨,被激发出一股恶欲,第二鞭舞得更是起劲,风声呼呼地往他背上招呼,却听后面突然传来齐齐的两声喊。声音虽然是两个人所发,说的话却一模一样:“等一下!”
士兵停手,抬头看向说话的人。
异口同声的,是林炎和叶昭。他俩听到对方的声音,不禁转头对视。林炎刚想说话,就被叶昭一巴掌摁退一步。
叶昭把林炎摁回去,自己却从土坑里轻飘飘地跃出来,往前走了两步,看着督工的长官,淡声道:“他身子弱,挨了鞭子更加没力气干活。非要打的话,打我好了。”
第214章 有意思
叶昭说完,也不等长官答话,走到掌鞭的士兵身前,利落地跪下,将自己的脊背对着他。士兵从没见过自己讨打的,一时愣怔,松开了摁住韩宁的手。韩宁一把鼻涕一把眼泪地从地上爬起来,跌跌撞撞地蹭了两步到叶昭身边,哭道:“那怎么行,可疼了,你……”
不等韩宁说完,叶昭横他一眼,道:“滚。”
韩宁被这凌厉的眼神吓得一呆,林炎趁机上前,拽着他的手臂把他拉回来。
韩宁被扯回去了,负责打人的士兵还在发怔,叶昭淡淡地开口:“怎么不动手?不是偷懒二十,第二次翻倍吗?”
也不知为什么,士兵眼前跪着的人,明明穿着最朴素不过的仆从衣衫,这没有什么声调起伏的一句话,听在人耳里却莫名有股说一不二的气质,当他下意识地随着话声举起手里的鞭子时,倒不像是他在惩罚俘虏,而像是他在听命做事一般。
几鞭抽过,士兵终于回过味来——怎么,这是他说替人就替人,说动手就动手的事吗?一个贱民,说话倒跟主子一般!
想到这里,士兵脸上发烧,牙齿紧咬,恶狠狠地道:“怎么着?皮痒了,等不及了是吧?老子满足你!满足你!”他说一句“满足你”,就手上加劲,狠狠地往面前的脊背上招呼。一时间,皮鞭破空声大作,哪怕林炎和韩宁站在数丈之外,都能听到恐怖的呼呼声响。几鞭一过,叶昭浅色的衣衫上就晕出一层淡淡的血色。
韩宁忍不住想要往前走,被林炎一手拉住。林炎道:“换成你,你受得住吗?”
韩宁还没止住哭声,抽抽噎噎道:“那……那怎么办呀?”
林炎没有答话。
打人的士兵抽得用力,也抽得迅猛,倏忽间二十鞭已经打完,然而,方才堵在胸口的一股气不仅没有疏通,反而越来越闷——士兵已经累得气喘吁吁,可是那被打的脊背,挺得一如那人刚跪下来时那般直,没有因为他的鞭笞有一丝一毫的颤动。与方才韩宁的哭爹喊娘不同,这个人也没有发出一丁点的声音,哪怕是粗重一些的呼吸声都听不到。士兵费了大力的这二十鞭,就好像打在了石头上一样。
士兵喘了两口气,双眼发红,狞笑道:“咋的,觉得自个儿骨头挺硬是吧?”说罢,也不等叶昭答话,提起手臂,皮鞭再度往他背上抽去。
“不是上赶着讨打吗?来呀!我给你!来!”士兵大吼着,与面前的脊背较上了劲。
林炎皱起了眉。他把韩宁往老庄夫妇身边一推,正打算迈步,却见叶昭回头朝那士兵一笑,道:“你要不嫌累,就是打死我了也不打紧,不过是少一个人挖坑,让这些尸体多臭几天而已。”他微一歪头,看向远处朦胧的天际线,道:“你瞧这云,不久之后有一场大雨呢,尸水漾开来,不知道军营里闻不闻得到?”
士兵情不自禁地顺着叶昭的目光望向天边,果然看见那边浓云低垂,像是一场大雨的前兆。他们要在这里扎营几天,要是尸体不及时掩埋,泡了水之后,恐怕要生瘟疫。想到这里,士兵拿鞭子的手便不由自主地垂了下来。
叶昭等了片刻,见他没有再继续挥鞭,一只手在地上一撑,站起身来,道:“打完了?那我回去了。”说完就径直往回走。士兵在原地呆了片刻,只觉得又像是听了吩咐似的,脸上发烧,待要提鞭再打,又抬不起手臂。他咬着牙,瞪着叶昭的背影道:“小子,你叫什么名字?”
叶昭脚步一顿,语声带笑:“我姓赵……”
那士兵听到一个“赵”字,眉峰一凛,心中陡然闪过一个念头:赵是国姓,难道他和皇族沾亲带故么?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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