紧接着,便听叶昭继续道:“家中行二,大家都管我叫赵二。”
听到这里,士兵摇了摇头,不由觉得自己方才的想法简直莫名其妙:一个仆役怎么会和皇族有关系?赵虽然是国姓,但全天下姓赵的千千万,哪能个个都是皇亲国戚?
叶昭跃进坑里,重新拿起铁铲。众俘虏见他身手敏捷,挨了这么些打连眉头都不皱一皱,一叠声地夸他是钢筋铁骨的好汉子。只有林炎抿唇不语——他见叶昭跃出坑时身法轻灵,回来时虽然也非常利落,但学武之人还是能看出,比他出去时多了一分滞涩,可见那几十鞭打在身上,终究还是很痛的。
林炎又想起昨晚在牛棚中,叶昭虽然和他一样随口开着玩笑,对那地方的脏臭满不在乎的样子,但整整一晚,他完全没有躺下来睡觉,只是在稍微干净些的角落里打坐,可见这位公府世子对牛棚的嫌弃,比他面上表露出来的要大得多。如果说归允真是心里越难受,面上笑得越开心,那叶昭就是心里越难受,面上越是云淡风轻。虽然两人性格不同,但在忍辱负重这方面,倒是殊途同归。
因为有了“偷懒二十”的教训,众俘虏哪怕累得两手发抖,还是咬牙苦干,生怕被拉出去鞭打。好不容易熬到了日暮时分,一个十丈见方的大坑总算挖成,督工的人低头看了一眼,说了一个“成”,坑底顿时一阵乒铃乓啷,众人丢下铲子,一个个瘫倒在地,浑身发颤,连站起来的力气都没了。士兵见状,低头骂了一句,道:“做什么死样?起来,还有活呢!”说着,拿着根棍子,一边走,一边往人头上点去,一圈走完,点了大约十几个人,基本上都是年纪较轻的。
“点到的,出来。”他挥着棍子催促,“给我把死人搬进坑里,什么时候搬完,什么时候吃饭。”
他们这些人早饭就没吃,午饭只有两个干巴巴的馒头,又挖了一整天的坑,早已饿得眼冒金星。听到士兵这么说,有几个脾气急的已经红了眼睛,想冲上去跟士兵拼命。花不谢见状,悄悄把人拉住,摇了摇头。
因为士兵是照着年轻力壮的人挑,因而林炎、叶昭、花不谢,乃至韩宁都在搬尸的行列。一行人拖着疲累至极的身体,深一脚浅一脚地走在尸堆里,把尸体扛上独轮车,等车子堆到放不下了,再推回去倒进坑里。
花不谢一言不发,只是低头干活,韩宁已经被折磨得崩溃,两只眼睛肿得跟大眼金鱼似的,却已哭不出眼泪,林炎和叶昭仗着身有武功,尽往偏僻难走的地方走,把离得较远的尸体搬过来。血水横溢的大地上,几百只乌鸦飞得到处都是,有人走过就飞起,等人过去又重新落下,把本就一片狼藉的尸体啄得愈发零碎。不远处响起一声闷雷,叶昭口中的那场雨,终于要落下来了。
仿佛应和着低空中的雷声,叶昭放下身上背着的一具尸体,唇边忽然勾起一丝冷笑,看着无垠的战场,道:“有意思。”
旁边的韩宁蓦然听到这句,以为自己听错了,弱弱地问:“你说什么?”
“我说,有意思。”叶昭脸上笑容不减。
韩宁赶紧拉了拉林炎的袖子:“他……他没事吧?”他们家世子爷该不是终于疯了?
谁知道,林炎望着他们已经清理了一小半的战场,脸上也挂上了和叶昭一样的笑容。
“有意思。”他也道。
第215章 李琰
“什么有意思?”韩宁终于受不了了,嚎啕道,“我死了,我要死了,哪里有意思!”
“你看。”林炎目光扫过他们刚刚踏过的战场,“离雉。”
叶昭则望着他们尚未清理尸体的远方,道:“震龙。”
“什么跟什么?”韩宁一脸茫然。林炎与叶昭对视一眼,两人在对方玩味的神情中,都看到了一丝凝重。
乌云越压越低,血气扑鼻的战场上,闷得像个铁桶。空气潮湿得几乎能挤出水来,背着尸体的人每迈一步,肺里就堵得像要爆炸一般,人人汗如雨下,却感觉不到一丝凉意。
“下场大雨也好。”叶昭低头看着满身的血污,“正要洗个澡呢。”
仿佛老天就等着他的安排似的,叶昭这话刚刚说完,哗啦一声,瓢泼大雨倾盆而下。
虽然说着不搬完尸体不许吃饭,然而天色毕竟黑下来了,督工的士兵大约是防着他们趁黑逃跑,赶紧将所有人聚集在一处,每人又分了两个馒头充当晚饭,就急着把他们赶回牛棚。
所有人浑身湿透,回到棚子里时又累又冷又饿,再也顾不得嫌弃这脏臭的环境,只觉得棚子里淋不着雨,不用干活,还能围着取暖,已经是天堂一般。与其他人为了躲雨急着冲进棚里不同,叶昭刻意走得很慢,让暴雨把他身上的血迹泥污一点一点冲掉,然后才慢慢回到他那个远离牛群的清冷角落。林炎也在他身旁坐下。他俩仗着身有内功,不与众人一起抱团取暖,用自己的身子挡住牛棚漏风的风口。
两人刚刚坐定,头顶上忽然响起一个声音:“把衣服脱了。”
抬起头,花不谢脸上淌着雨水,手里抓着三四根绿油油的草,正低头盯着叶昭。
叶昭眼风一瞥花不谢手里的草叶,就知道是止血镇痛的草药,不过他们没法走远,这几根显然是他见缝插针拔的,数量稀少,品类单一,又未经熬制,未必有多大的功效。
叶昭笑了一下,道:“没关系,这点小伤,睡一晚上就好了,用不着兴师动众。”
“皮破出血,就不是小伤。”花不谢道,“脱衣服。”
叶昭对打他的士兵说话都是一股不由分说的口气,面对花不谢却没了办法,低头道:“好吧。”缓缓解开上衣,露出脊背。
林炎坐得离他近,他一脱衣服,背上的伤口就鲜明地展露在林炎眼前。看到的瞬间,林炎就知道花不谢没说错。因为不打算立刻发难,叶昭不能显露武功,因而他挨打时收起内力,纯是以血肉接那狂怒士兵的鞭子。此刻林炎看到,那原本白皙的皮肤上纵横交错,全是血痕,打得多了,一道血痕压着另一道,重叠的部分皮肉翻卷,到现在还渗着黑红的血丝,偏偏又被大雨冲过,高高肿起的边缘泡得发白,两相对照下,愈发触目惊心。
林炎记得,韩宁挨打时,他明明也想上前,是叶昭把他拦住,自己出了头。如今看着这狰狞的伤口,他实在忍不住,开口道:“你不是说你是生意人,干什么拦着我,自己做这赔本生意。”
叶昭转头看了林炎一眼,低声道:“你如今是什么身份,怎能在人前受辱?现在不行,以后更不行。下次若还有这样的事,你也不要出头。”
林炎听了,有些惊讶,他沉默片刻,随后哂笑道:“是这样吗?我倒觉得,便是因为这个身份,我才不能不出头。”
两人说话意有所指,花不谢虽然不懂,也不追问。他从自己的里衣上撕下一小块干净的衣襟,走到棚边,把手伸出去,让大雨把这块白布打湿,回来后把布拧得半干,将叶昭背上出血的口子轻轻擦拭一遍,再在掌心里揉碎他拔来的几根草药,将药汁挤在伤口处。他一边动作,一边瞥着叶昭的脸色,忽然道:“离雉和震龙是什么?”
先前叶昭和林炎连说“有意思”时,花不谢也在附近,只是他不像韩宁那么咋呼,直到现在才问。
叶昭半低着头,轻声道:“是八卦阵法。”
“哦。”花不谢道,“是很厉害的东西吧?”
林炎接口道:“据说是姜太公所创,变化很多,用得好了,可以以少歼多。”
花不谢点点头:“所以咱们今天埋的这么多死人,都是死在离雉和震龙阵下?”
叶昭道:“是离雉转震龙,战到一半还能变阵,指挥阵法的人手段极高。”笑了一下,又道:“我说这群乌合之众是怎么半月之内连下三州的呢,领军的果然是高人。”
花不谢挤完了草汁,又将手里草叶的残渣一点一点敷在破皮最严重的地方。“你们怎么看出来的?”他刚问完这句话,忽然提了提眉,不等叶昭林炎开口,自己回答了:“是从尸体的排布上看出来的?”
叶昭微微点头,道:“也就是猜想而已。”
花不谢终于处理完伤口,深深吸了口气,开口道:“你们这么大的本事,何苦陪我们这些人在这里受罪。用不着等十天了,你们今晚就走吧。”
花不谢说完这句,叶昭情不自禁与林炎对视一眼,知道昨天晚上他们约定的“十天”之言花不谢都听见了。这一次,叶昭却没有答话,他默默地扣回衣衫,转头看着林炎。
林炎抬起眼,平静地看着花不谢,道:“如果我说,十天之后我会把大家全都救出去,你信我吗?”
花不谢讶然,愣了好一会。随后,他没有向林炎答话,而是站起身,稍微抬高一些声音,指着林炎,对牛棚里的众人道:“这位林公子说了,十天之后会把大家都救出去,问咱们信不信。”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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