本来全都累瘫在地,一根手指头都动不了的俘虏们倏然一下全坐起来了。他们生怕外面守夜的士兵听见,不敢大声讲话,一个个交头接耳地低语,眼中却亮起光。
人群中的嗡嗡声持续了好一会儿,终于有人带头道:“俺信!”不是别人,正是老庄夫妇。
很快,缩在牛肚子下的众人一个个都说话了。
“俺也信。”
“就算不信还能咋的,就信这一回。”
“信。信。只要能逃出去,咋都好!”
众人发话时,神色虔诚,好像在原地起誓。
林炎站起身。当此情景,他本该说些什么豪言壮语,又或是安抚宽慰众人的话,可是他忽然沉默下来。众人的目光汇聚在他身上,几乎要把他点燃。终于,他好似下了什么重大的决心,抬起头,用很轻很轻,但是能保证牛棚里的每一个人都能听见的声音道:
“其实,我本不姓林。我真名叫李琰,木子李,琰圭之琰。”
林炎说出这话时,花不谢微微睁大了眼,而一旁的叶昭歪头看着,笑得意味深长。
第216章 知不知道
第二天,他们终于清理完了整片战场,不待他们好好休息一日,大军再度开拔。
暴雨初歇,松软的泥土经过马蹄踩踏,又承受万人大军的脚步,等到走在最后的俘虏们走上时,每一条路都变成了泥浆汇成的河流。一分力气用来往前迈步,三分力气用来拔出陷入泥中的脚,年老的、体弱的,禁不住这样的跋涉,然而一有人掉队,骑马的士兵就上去殴打,哭嚎声中,落下一路血泪。
没有行军的日子,他们就在挖坑。起义大军就像一只庞然巨兽,凡是它触到的,都被它撕得粉碎。不论是地方的驻军还是朝廷紧急调派过来围剿的官军,没有一场战斗能持续到三日以上,每当战鼓止歇,哀嚎响尽,俘虏们踏上战场时,满山遍野只留下乌鸦、蛆虫与死尸。
日复一日的挥铲,将人们的手掌磨出无数水泡。薄薄的皮下,鼓胀出晶莹的液体,很快,水泡又在繁重的劳动中破开,脓血顺着铲子的木杆往下流,可那铲子依然不能停下。寒冷与饥饿将瘦弱的人像气球一样吹起来了,细柴一般的胳膊胀成了原来的两根那样粗,灰黄的皮肤棉絮一样地瘫软着,用手指照着胳膊摁下去,那块凹坑就明晃晃的在那里,许久许久也弹不上来。
草药不足,更无器械,花不谢使劲浑身解数也无法让众人的苦难变轻些,何况,这疲劳饥饿的病,本不是药石可解。于是林炎开始教众人打坐。在简陋的牛棚中,他一遍一遍地解释如何凝神运气,不厌其烦地指出每个人的每一处错误。这个办法,连花不谢都提出过疑问:让这些一辈子都没接触过武学的农民这时候开始练内功,是不是也太临时抱佛脚,只怕什么名堂都没练出来,他们就已经全入了土。但林炎还是坚持教,一边教,一边把自己的内力注入人们的筋脉,引导他们感知内力的流向,哪怕他们如今根本没有蓄力丹田的能力,林炎输进去的内力只能抵挡片刻的饥寒,他还是不停地输着。
叶昭看不下去,想说就算你内力再深厚,这样只出不进也总有干涸的一天,到时你该怎么办。然而他几度想开口,最后又都把话咽了回去——反正林炎是不会听的。无奈,他从他那一贯清冷的角落里起身,加入了林炎输送内力的行列。
几天过去,俘虏们的修为自然说不上有任何进展,然而精神却着实好了许多。干活有了些力气,也不再总是冷得发抖。花不谢见这招有效,也加入了指导的队伍。林炎教的都是一些最基础的练气法门,各门各派虽然内功心法不同,但是这些入门方法却都是一样的。
很快,花不谢与林炎都发现,叶昭虽然也帮着一起渡气,但从来不出声指点人们练功。两人忍了两天,到第三天上,实在忍不住了,开口问出了盘旋在心里很久的问题:你为什么不教?
而叶昭的答案把两人都震惊了,他说:“因为我不会。”
这个回答,连韩宁都无法理解,他可是亲眼看见过叶昭的素心针让那个差点没把他掐死的百夫长在一瞬间倒地而死的——他的武功,不是特别特别厉害的吗?
面对众人惊讶的目光,叶昭笑了笑,道:“没骗你们,我从来没学过这些。”
花不谢疑惑道:“那……那你的内功是怎么练的?”哪怕是他这种为了逃避练功离家出走的废物少爷,这些入门功法还是学全了的。
叶昭道:“我们家法子比较特别。儿子长到五岁的时候,准备一个浴桶,里面放上滚烫的热水,再加蛇胆、蟾沙、商陆、细辛、首乌、附子……”他报菜名似的,一口气报了十几味药名。林炎倒还好,一时间也没细想他加的具体是什么,而花不谢的眉头却随着那药名越报越多,皱成了高高的川字。
叶昭报完了药材,接着道:“然后就让人到桶里泡着。泡之前,像咱们现在这样,先在他体内打上一股真气,泡足一个时辰再把人捞出来。”
“什么?”花不谢不可置信道,“这不是杀人吗!蛇胆蟾沙商陆首乌附子……都是有毒之物,在里面泡一个时辰,大人都受不了,五岁的小孩怎么行?”
“这不是提前打了一股真气么。”叶昭浅笑道,“想办法让它转起来,不叫毒素侵入体内即可。”
“五岁的小孩怎会运转真气?”林炎插嘴道,“再说,要在毒水里挨一个时辰,得一口气注很多才行。孩子筋脉细弱,一不小心岂不是会爆体而死?”
叶昭耸耸肩,道:“死了就死了。如果不能把真气收为己用,就没法练素心针,练不成素心针的,就做不了叶家的儿子。”说到这里,他又笑了一下,道:“现在你们知道我们家为什么男丁稀少了吧。”
林炎皱眉道:“何苦如此。用寻常的法门,又不是不能练内功。”
“寻常的法门可以练内功,但是练不了素心针。”叶昭道,“你以为那些药材只是为了逼人运转真气么,其实,它虽然有毒,但更重要的作用是炼肤。在这药水里泡久了,人的皮肤就会变得特别敏感,比寻常人灵敏百倍。素心针比发丝还细,轻若无物,若不炼肤,你连针都摸不到,更别说杀人无形了。”
花不谢与韩宁都听得咂舌,心想原来他们家的武功这么难练。林炎却在听到“人的皮肤就会变得特别敏感”时,忽然想到了另一件事——如果触觉灵敏百倍,那痛觉也会明显百倍吧?
想到这里,他忍不住看向叶昭背后,他前几日受的鞭伤,现在还没完全收口。
“你们家这练功法门,太子知不知道?”林炎忽然问。话虽这么说,他心里想的其实是:你被打时,比寻常人痛上百倍,太子知不知道?
叶昭却没料到林炎会问这个问题,他有些奇怪地道:“他又不练素心针,为什么要知道?”
林炎被叶昭的神情噎住。有一瞬间,他在想该不该把这件事告诉太子,告诉他他曾经每个月都痛打一次的人,受的折磨远比常人多太多。就在他思考接下来要怎么开口的时候,身后忽然传来一声喊:“来人啊!他……他要不行了!”
第217章 带你回家
众人听到喊声都是一惊,急忙过去查看。喊人的是老庄,他怀里抱着一个年轻人,林炎依稀记得他姓刘,名字却是不记得了,只知道他为人木讷,不爱说话,在人群里总是教人最注意不到的那一个。他和老庄女儿一样,是娘胎里带出的病,又没了爹娘,因而老庄对他总是多加照顾,几乎把他看作干儿子。他前些日子吃过花不谢的药已经好了许多,却不知是不是因为过度劳累,今日忽又发作,整个人剧烈地抽搐起来,一个瘦瘦长长的人扭成一根麻花一样,嘴角泛出许多白沫,只片刻的功夫,就已出气多,进气少。
花不谢与叶昭两个人一人捉住他一只手腕,同时为他搭脉。几乎是手指放上他手腕的瞬间,两个人的眼色就同时黯下来,片刻后,他们互相对视一眼,叶昭动手飞快地点了他几处穴道,那扭麻花似的人就安静下来了,只在喉管里喘出呼哧呼哧的,破了洞的风箱一样的声音。
花不谢咬住嘴唇,垂下头,低声道:“好好睡一觉,睡着了就不疼了。”
那人听出花不谢的言外之意,知道自己彻底没了救,瞪着眼看了他一会儿,忽然吸了一口又长又抖的气,下一瞬,那双大眼睛里就涌出许多泪来。
“俺没了,俺哥怎么办呀?他还活着不?你说,他还活着不?”
花不谢哽住了,没有说话。
他的哥哥与他是一样的病,只是病得比他沉重许多,因此一开始就被军队留在村里自生自灭。花不谢自然不能说出口,说村子里所有劳力都被绑走,留下的病人根本无法自力更生,此刻必然凶多吉少。
就在此时,叶昭忽然开口。他道:“他还活着。”他说得如此肯定,引得所有人都惊讶地看向他。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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