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要把病人和尸体都搬到内堂去换内脏,而且必须尽快,而他要求归允真做的事只有一个:替他争取时间。
听完这番话,在场的所有人都陷入一种死一样的沉默。
最后归允真苦笑道:“为什么是我?”
结巴郎中拖完了尸体,现在用两只手抱着病人往内堂搬,只瞥了归允真一眼:“你,不是说,烧就,烧吗?”
归允真噎住了。林炎问他引火烧身怎么办的时候,他半开玩笑地说了一句,烧就烧呗。没想到这时候被人当头扔回来——说话的人,却完全没有在开玩笑。
眼看着结巴郎中已经要把病人抱进内堂,花满天暴喝一声:“站住!”不知什么时候开始,他浑身的皮肤都变青了,肌肉外绷,须发皆张,犹如一头洪荒巨兽。他一步一个脚印地朝结巴郎中走,边走边道:“我的堂屋,是你说进就进的?”
一句话说完,他已走到结巴郎中背后,再度抬起一掌,往他后心劈去。
很慢的动作,很随意的姿势。花不谢却又嘶声喊了起来:“爹——”
花不谢这一声喊得凄厉,整个院子却很静。院外的枣树上,一片落叶缓缓飘落,完全没有受到院里千钧一发气氛的任何影响。
眼看花满天一掌就要再度劈在结巴郎中身上,他和结巴郎中之间,却忽然多了一个人。
归允真很难看地勾了勾嘴角,挡在花满天的手掌之前。
花满天蓄力已久的一只手掌悬在归允真脑门前两寸,哑声道:“让开!”
归允真收了他那难看的笑,开了口,却不是对面前的花满天说话,而是对背后的结巴郎中:“你要多久?”
结巴郎中道:“五个时辰。”
“好,就给你五个时辰。”归允真顶着花满天完全可以把他脑浆拍出来的手掌,语声沉沉,向着背后道,“五个时辰之后,我亲手杀你。”
花满天眯起眼睛,一双目光锋利得几乎要把拦在面前的归允真就地钉在地上:“不想死就让开!”
“你不会杀我的。”归允真漠然道,“花神医这攒了全身修为的一掌,打在我身上,岂不浪费?”
花满天见归允真已看破自己这一掌的关键,便不再顶着他的脑门威胁,收回手掌,冷笑一声,高声喊道:“开儿!”
“爹。”
一个和花不谢极为相似的嗓音,在堂屋的房顶高高地响起。屋檐之上,一个劲装打扮的年轻人身姿挺拔地站在檐角脊兽之后,清俊的面容几乎是花不谢的翻版,周身的气质却比花不谢沉稳许多。
此人正是花家大公子,花不谢的大哥,花开。
归允真第一次听到他们兄弟俩名字的时候,足足笑了半盏茶的时间,对给他们起名的花神医充满了敬仰。此刻终于见到这位花开大哥的真容,归允真却没心情再笑了。
花开在屋檐上一摆手,哗啦一下,披坚执锐的花家门徒们就统统围了上来,与拦住花满天的归允真沉默对峙。
“花神医,”归允真淡淡开口,“你想杀尸郎中,我也想杀尸郎中,咱们自己人,何必争斗?不过等上五个时辰,让他救活了……”
“不行。”花满天斩钉截铁地打断归允真,“老夫受他欺瞒,害死这许多人,已犯下弥天大错,若由他糟蹋尸身,如何和外面的武林同道交代……”
花家,可以和尸郎中为敌,可以和赤霞鬼为敌,但绝不能和整个武林为敌。
花满天暗暗咬牙,转头对上面的花开道:“开门,请薛掌门进来叙话。”
花开颔首,双臂一张,轻飘飘地从屋顶上落下,只看这一手轻身功夫,就知道他的武功比他老弟不知道高到哪里去。
归允真还用自己的身子顽强地挡在花满天前面,看到花开的动作,脱口叫了一声:“便兄!”似是希望林炎帮忙阻拦花开。
林炎迈步,却没有走向花开,而是默默地走到归允真背后,在他身后半尺处站定。林炎开了口,而这一次,归允真第一次从林炎那独特的沙哑的嗓音里,听出一种与他往日里自暴自弃完全相反的冰冷与决然。
他好像……不再是一具行尸走肉了,他活过来了,可是活得太清醒,清醒得太疼痛。
“你要帮尸郎中救人,可想过会将自己陷于何处。何况这种以命换命的法子,那些人就算被救了过来,知道真相后也未必感激你。甚至……”林炎似乎哽咽了一下,“会恨你。”
林炎没有用多么夸张的口气,也没有很激昂的字眼,可他这一句话缓缓道来,却让听到的人全都莫名地发冷。
——如果救人不会得到感激,反而招致恨意,那救人还有意义吗?
——如果救人没有意义,那为什么还要救人?
归允真沉默片刻,似是极认真地思考了林炎的问题,然后他道:“随便。”
归允真说这句话的时候,没有回头,如果他回头了,他会发现,林炎那虚幻缥缈的神色,在那熟悉的“随便”二字下分崩离析,露出一种血淋淋的真容——是悲痛的、悔恨的、无措的。
随便……吗?
林炎的嘴角挂上一丝自嘲的笑容。
“好,我可以帮你。”片刻后,林炎的声音从背后传来,那声音既冷且硬,好像已经被人挖出了他的心,“但你要发誓。”
那声音让归允真浑身一颤。
“发誓。”
“说你今后,绝对,绝对不会后悔。”
眼看花开的手已经要搬起门栓,归允真仰天一笑。
“我发誓。”他语声清亮,却坚如磐石,“我绝不后悔。”
第19章
归允真话音陡落,林炎就动了。
花开的手分明已经触到了花家大门的门栓,接下来他只需要把它抬起来,然后轻轻一拉,门就会打开,然后他就可以解释——虽然解释起来会有点麻烦,但还是可以解释的,花家无意与整个武林为敌,帮助尸郎中只是受他蒙骗,尸郎中才是大家共同的敌人。
只要好好地解释,花家还是那个妙手回春的花家,武林还是那个嫉恶如仇的武林。
然而就在花开正要抬起门栓的时候,他感到后脖子有点痒。就像是,有人贴着他后脖子在吹气的那种轻微的痒。若是平时,他可能会以为这是一只蚊子,随手挥赶,但是此刻,不知怎么了,他心里咯噔一下,忽然感到一丝恐惧。
几乎是凭着本能,他回了头。
回头的刹那,他就看到了一抹霞光。
奇怪,明明旭日正东升,怎会有霞光?
这时候,戚忆的声音后知后觉地在身后响起:“开儿小心!”
这些年里,戚忆与花满天不是亲兄弟,胜似亲兄弟,连带着把花开也当作亲儿子。这时候几乎戚忆是没命地大叫出声——他曾经是剑客,他是懂剑的,他知道此时此刻,他看到了多么可怕的剑法。
听到戚忆的声音,花开浑身一个激灵,他用尽全身的力气,调动一切的潜能,往边上闪避而去。
下一瞬,一把由两根手指比作的剑,划过他脖颈要害原先所在的地方。而此刻花开看到了,在这瞬息之间出招如霞的人,正是跟着自己二弟进来的那个寡言少语的黑衣人。
只一招,花开却像刚去地府走了一遭,浑身大汗淋漓,双腿禁不住要打摆。只一招,他意识到了眼前这拦住大门的黑衣人有多可怕,甚至比门外的几十个人加起来还要可怕。也正因为如此,他没有时间害怕。
与从小被母亲宠着,一身少爷脾性的弟弟不同,花开自幼跟着父亲学武,医过人,也杀过人。他知道,越是这样的时刻,越需要整合所有的力量。他轻轻一声呼哨,所有门徒迅速移动,结成一个半月型的阵包围住林炎。与此同时,花满天与戚忆默默地站住两个阵眼。这两人一站定,阵外的归允真就忍不住“啊”了一声。
林炎单薄的身躯凛然堵在大门之前。归允真既然已经发誓,他就要帮他守住这道门——不论是外面的人想进来,还是里面的人想开门。实话实说,林炎觉得归允真做了一个极为错误的决定,这个错误可能远比他或归允真本人想到的还要严重。但是归允真说“随便”,归允真说“绝不后悔”,那么林炎就要帮他实现——然后亲眼看看,他到底会不会后悔。
林炎背着手,目光自左至右将包围他的整个阵型慢慢扫过。扫完之后,他暗暗地皱起了眉,明白了方才归允真为什么会“啊”出那一声。
能赢吗?能的,但前提是他必须杀掉占据了两个阵眼的人,也就是花满天和戚忆,也就是花不谢的父亲和义父。
能杀了这两个人吗?林炎瞥了一眼站在阵外的花不谢——作为整个花家唯一一个没有参与到包围阵型里的人,他孤零零地落在外面,像一个被遗落在棋盘的棋子,满身满脸皆是茫然。
不能的。林炎心里知道,不能杀的。
——那就只能拖延了,拖得一刻是一刻。林炎是这么想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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