也就在这时,阵型发动了。
像滚滚车轮,数十个人结成的大阵朝林炎碾压而来,刹那间林炎仿佛是举着脆弱镰刀的一只螳螂,在马车的冲撞之下显得如此渺小。
归允真转过头,不去看林炎在车轮底下耍杂技,而是面对着呆愣在原地,甚至连手里的两桶水都还没放下的花不谢。
“对不起。”归允真忽然道。
“哎哟喂,”花不谢终于把手里的桶放下了,“这时候想起我啦?”
“让他们撤了吧,别折腾便兄了。”归允真平静地道,“我去开门。”
花不谢挑挑眉。
归允真接着道:“外面的人,我会解释清楚,保尸郎中这五个时辰,是我的决定,什么后果都是我一人承担,和便兄,和花家,和你,都完全没关系。”
花不谢揉了揉手上被水桶压出来的两道印子:“你想得倒美。我要是不同意呢?”
归允真道:“那我就求你同意。”
花不谢指了指内堂,道:“这些要死的人里,有你的相好?”
归允真摇头。
“兄弟?”
归允真摇头。
“朋友?”
归允真摇头。
“老乡?”
归允真摇头。
花不谢气笑了:“我是个大夫,治病救人本来是我要操心的事,你倒好,你跟这些人无亲无故,你要‘一人承担’——承担什么呀?凭什么呀?就凭你倒贴都没人要的只能再活半个月的身体?”
归允真咳了一声:“这个……卢鹤那个毒药我是十六天前喝的,准确地来说我还能再活十四天零……”
话没说完,“嗤”的一声轻响,脖子上骤然一凉。归允真慢悠悠地低头,发现自己喉咙上架着一把寒光闪闪的匕首。
“你这……”归允真想要回头。从后面环住他肩膀的人低斥一声:“别动!”
“哎……”归允真无奈地笑。
瞬间绕到归允真背后,把匕首架在归允真喉头的花不谢冷冷地道:“我的功夫跟大哥比差远了,跟你真正的本事更加没法比,但我劝你还是别动——匕首上有毒,只要见血你就死了。”
“好吧。”归允真道,“服了你了,明知道我不会对你出手,你就来占我便宜。”
花不谢不理归允真的控诉,扬声道:“爹,便兄,停手吧!”
门口打成一团粽子的人群,闻声一层一层剥开,最后露出一脸欲仙欲死的花开,一脸欲仙欲死的戚忆,一脸欲仙欲死的花满天,和一脸欲仙欲死的林炎——看得出来他们几个人刚才都玩得非常尽兴。
花不谢架着归允真走到花家大阵中间,在父兄面前站定,也没什么话好说,只叫了一声:“爹。”
花满天带着一大家子人都没能奈何林炎一个,本来正在绝望,看到归允真落入自家手里,抹了抹满头热汗,欣慰道:“干得好!”
花不谢维持着挟持归允真的姿势,转头又对林炎道:“便兄,后退二十步,面对墙壁,举起手。”
林炎默了默,下巴朝归允真微微一点,疑惑道:“你用他,威胁我?”
花不谢道:“你不是对他以身相许了吗?”
四周的花家人全都对这个武功深不可测的年轻人投来了“哎呦喂”“怎么回事”“啧啧啧”“原来如此”的目光。
林炎:“……”
有点好笑,但是花不谢说这话的口气又有点过于认真,不像假的,怎么回事呢?林炎转了转念,真的照做了。
眼看林炎已经站在角落里投降,花满天松了口气,向随从使了个眼色,让他取麻绳来。眼下情形,恐怕只能先绑了这两人,再看外面的人想怎么处置。
花满天递完眼色,回过头来,正打算继续褒奖小儿子两句,却听花不谢突兀地说了声:“对不起。”
花不谢话音未落,那把架在归允真脖子上的匕首就离开归允真的脖子,陡然挥开,在空中挥了一个大大的圈。而在匕首挥动的同时,大捧大捧白色的粉末从匕首中喷出。
原来,这匕首内部中空,可以装填药粉。外部有机关,机关开启后,借着挥动的力道,就能把里面的药全都散发出来。
匕首挥完一圈,组成大阵围绕着花不谢的所有花家人,全倒了。
只有提前闭眼闭气的花不谢和归允真,以及被远远支开的林炎还站着。
花不谢环绕住归允真肩头的手缓缓松开,又缓缓垂落,好像刚刚那一挥已经用尽了他这辈子所有的力气。转头看向倒在地上浑身麻痹神志却依然清醒的父亲,花不谢开了口,却还是那一句:“对不起。”
花满天呆呆的,像是一时还没有反应过来,片刻之后,颓然地闭上眼睛——他不愿再看,却又无法转头,只好闭上眼睛。
归允真默然看着倒了一地的花家人,刚被尸郎中清空的院子,现在又密密麻麻得堆满了动弹不得的人们。他低着头,没有看花不谢,却开口道:“你……不用这样的。”
是吗?没错。当然。他当然不用这样的。花不谢的嘴角勾起一丝无奈的笑。
归允真自己都说了,他去开门,他一个人顶着,和别人都完全没关系——既然他要逞这个英雄,那就让他去好了。何必多此一举?
可是归允真要怎么顶着呢?还能怎么顶着呢?不过是又动一次武罢了。本来就在倒计时的沙漏,那沙子流得更快一些罢了。上一次他对人肉妈妈动武,丢了片刻的视觉;接下来不过是再丢掉一些别的,听觉、嗅觉、味觉……直到他变成一个彻彻底底的木偶,然后凄惨地死去罢了。
有什么关系呢?人,总是要死的。
花不谢自小在医家长大,见过最多的,就是死亡了。
就算再不舍,就算再遗憾,人该死的时候,也是要死的。
可是为什么呢?为什么心里就是有那一点不甘心,像一根碎发落在了后领里,抓也抓不着,挠也挠不出,站着走着坐着躺着,都没用,它时时刻刻让你后脖子发痒,浑身难受。
花不谢心里知道,归允真为什么这么选。因为这道题很简单,太简单了,三岁孩童都会做。因为被尸郎中杀死的人已经死了,而尸郎中要救的病人还没死。用已死的人,换没死的人,这是显而易见的正确——更何况,就算现在杀了尸郎中,不让他救治病人,死的人也已经死了。
很简单,不是吗?可归允真为什么要向他道歉,他又为什么要向父亲道歉。
便兄问归允真的那个问题,花不谢也听见了。
“你可知路见不平拔刀相助,往往引火烧身。”
归允真怎么回答的?他说:“烧就烧呗。”
归允真孤身闯荡江湖,他自然可以这么回答,可花不谢有这么回答的底气吗?
他没有。
但他还是拔出了那把匕首,那把他去世的娘亲临终时交给他,让他在最后关头才用的匕首。
为什么呢?
浑身的力气都被抽走,花不谢不知该如何回答。他颓然坐在地上,头脑仿佛已被蒸干。然而心底却有一个声音,有一个声音在低语。它仿佛在说:
我只想,做一点对的事。
第20章 唯一的爱好就是找死
林炎缓缓走近,走得很慢,因为他必须非常小心才能不踩到堆了一地的花家人。人堆的中心,归允真与花不谢一站一坐,目光都有些呆滞。
终于走到他们跟前,林炎淡淡地道:“现在反悔还来得及。”
仿佛忽然被人从梦里叫醒,归允真猛然回过神来,斩钉截铁地道:“不。”说罢就蹲下身,抱起倒在地上的花满天,把他抬到厢房。
林炎在没人看得见的地方叹了口气,也俯身把花家人移送厢房。
归允真在榻上放下花满天的时候,一直闭着眼睛的花满天忽然睁了眼。归允真以为他会看到一双带着深刻恨意的眼,却没想到,那是一双充满了慈悲的眼。仿佛在说:既然如此,那就救吧。能救一个是一个。
归允真怔怔地倒退出房,莫名地想:花满天和花不谢,这对见面第一眼就打得尘土飞扬,一个恨铁不成钢,一个只想往外逃的父子,也许比他们自己想的还要相像。
将所有暂时瘫痪的花家人安顿好,林炎侧头问归允真:“你打算怎么跟外面的人交代?”
归允真道:“实话实说。”
林炎道:“你要告诉他们,他们的家人朋友不仅惨死,还连全尸都留不了?他们怎么可能善罢甘休!”
归允真道:“难道不说实话,他们就会善罢甘休吗?”
话音未落,“砰”的一声巨响,花家的大门刹那间碎成千万木屑,紧接着轰然一声,石制的照壁分崩离析,整座花府地动山摇,尘烟弥漫,前院在门外一览无余。
惊讶地朝门外看去,薛如义竟不知从哪里调来了一门火炮,一炮将花府连门带壁全都轰成了渣。
眼见院子里只有归允真林炎和花不谢三人,薛如义大踏步进门,他这番说话用上了内力,声若洪钟:“正是!赤霞鬼恶贯满盈,薛某不才,却也绝不会善罢甘休!”
哦豁,小伙伴们如果觉得52书库不错,记得收藏网址 https://www.52shuku.net/ 或推荐给朋友哦~拜托啦 (>.<)
传送门:排行榜单 | 找书指南 | 强强 美强惨