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是西域摩教的伽隐法主,伽隐,是杀生的意思。”他松开了怀抱,低着头,轻轻地道,“此位世袭,虽然在教中地位尊荣,但,世世代代干的是搜捕叛逆、处死异端的事。”
他转过身面对她,朝她摊开一双手。“我五岁开始学武,十二岁继承法主大位,这么多年来,我每天干的事,不是钻研杀人的功夫,就是天南地北地杀人。我这双手,到底杀过多少人,我自己都数不清了。”
“他们告诉我,我父亲、我祖父、我曾祖父……他们都是这样的,这是至高无上的荣耀。”他弯着嘴角,笑意却苦,“我不知道这是不是真的,我只知道,当我把刀子拔出来的时候,人的血,会像喷泉一样喷出来,喷得好高好高。阿凝,我真的好讨厌血腥味。”
“有一天,教主带了一个少女来见我。他说,这是主为我选定的妻子,按照历来的传统,我要与她成婚,生下儿子,等我死后,我的儿子会成为新的伽隐。”
“第二天,我就逃了。”
他蹙着眉头,长睫轻颤。那一刻,归凝几乎想伸出手去,替他抚平哀愁。
“我不想再当刽子手,哪怕他们为它贴上了再好听的名目,我更不能和一个素不相识的人成婚,就为了生下一个新的刽子手。”
“我懂。”归凝道。
“我这是叛教。”他道,“无论我走到哪里,他们都会找到我,然后杀了我的。”
归凝抬头望天,想了想,道:“就算是这样,你也要逃吗?”
“嗯。”轻轻的一声,没有多大的力量,却异常坚定。
于是归凝笑了:“既然如此,那你干什么还要问我那个问题?”
他愣了愣,才想到,归凝指的是那句“就算是这样,你也要与我在一起吗?”
归凝伸出一根手指,点了点他的心,又点了点她自己的:“你如此,我亦然。”
第89章 花落知多少
咚、咚、咚。
只是拍门的声响。
只是归凝在拍门。
可是落在归凝耳中,却如同丧钟。
当年那个趁着夜色跃出归家围墙的少女,已经被此刻反反复复拍门的她杀了。
咚、咚、咚。
她的手掌,往门上拍一记,厚重的木门之上就多了一个血掌印。她手上的血是热的,怀抱里的身躯却很凉。
她知道,他之所以去而不返,是故意把敌人远远地引走,为了保护她母子平安——在她赶到之前,他已受了太重的伤。
他说不出话,只是握着归凝的手。借由手上的力道传来的,那些未说出口的话,归凝听得到。
他不希望她来救他——可是她要救。
他也不希望她回来——可是为了他,为了他们未出世的孩子,她宁愿回来。
“吱呀————”
大门打开的声音,在夜半无人的街上,听起来异常响亮。
门开了,门后面,一左一右,站着两个人,两张熟悉的面孔。右边的,是她的大哥归冰;左边的,是她的二哥归凛。
借着身边仆从提着灯笼的光,他们两人的眼睛同时落在归凝的肚子上,又急着转向被她揽在怀中的人。
归凝看到,他们同时皱起了眉头,那副神情,像走在路上的时候,不小心踩到了狗屎。
归冰——他们家那位身居高位的朝中重臣,脸上的五官团成了一团,看起来马上就忍不住要吐出来了。他连话都说不出,迫不及待地拂袖而去,仿佛多看她一眼都脏了他的眼。
归凛,端出他最擅长的皮笑肉不笑的脸,扶额道:“你,这是怎么搞的?”
奇怪,归凝明明已经一刀、一刀地将过去那个纵情天地的少女捅死了,她却一点都没感觉到痛。雨已经下得很大了,她也没力气再用真气弹开雨滴,只能任由暴雨把她彻底浇透。她抬起脸,雨珠落进眼里,又滑出眼外,与哭泣别无二致。她说:“求你,救救我们。”
“自家人,用得着这样说话么?”归凛嘴上这么说着,却没有一点想要搀扶归凝的动作,他身后的一众仆从站得笔直,目光平视,径直越过归凝浑身是血的身体,看向门外空荡荡的街。
“妹子,”她听见归凛叹了口气,“当初叫你好好在家待着你不听,现在,明白哥的心了?”
“我明白。”归凝一字一顿。
“明白就好。”归凛打了个手势,有人架起了归凝的身体,染血的大门在身后缓缓合上。
自那天以后,归凝再也没见过他。
归凛每天早晨到她房中嘘寒问暖,离开的时候,他会留下一张纸条。那张纸条上,从来都只有一个字:“安”。
她认得,那是他的笔迹,墨迹新鲜,是他刚刚提笔写就的。
归凝总是想,他尚能提笔写字,那他的身体应该是在慢慢康复的。
只要他还活着,他还平安,那么就算她见不到他,那也没什么。
归凛自然不会告诉归凝,他们把他藏在何处。他们拿捏着他的性命,好教她乖乖做他们手里的刀刃——那些日子,所有前来挑战归家“武功天下第一”位置的人,都是归凝躲在屏风后发出玄蝶打败。而归凛作为归家家宅的主人,自然而然地成为了毋庸置疑的天下第一。
看着归凛一日比一日得意,好像他自己都已相信他确然就是天下第一了,归凝就笑着低下头,逗弄怀里的婴儿。
归家这一辈,已有了两个男孩。大哥给儿子起名“允华”,二哥的儿子叫“允荣”。归凝想,荣华富贵,那当然是好的,可惜太过无趣。她的孩子,叫“允真”。
不需要荣华富贵,也不求声名权势,只要一点点,一点点真心,就够了。
可是这一天,当她像往常一样,从归凛手里结果纸条时,她变了脸色。
伸手握拳,薄薄的一张纸,在她掌心里瞬间化作飞灰。
出手如电,她一把扼住归凛的咽喉。她的手很稳,牢牢地掐住归凛的要害,可是当她听见自己的声音的时候,她才发现,原来她的声音在发抖。
“他在哪?”她似乎是说了这样的话。
——今天纸条上的字迹,是假的。
归凛被她掐得喘不过气,浑身直抖。她没有松手,反而扼得更重:“带我去见他!”
房门外的家丁仆从听到动静,一个个地冲进来,她手指一抬,玄蝶离开指尖的刹那,所有人同时倒地。
“带我去见他!”她在咆哮。
归凛的脸色已经泛青,他拼命地点头,奋力地想要说话,喉头却只发出一些咯啦咯啦的响声。
她松开了手。
“带我去见他。”她最后一次重复,声音冷硬如铁,“不然,把你们都杀了。”
“咚。”
像是膝盖骨被人瞬间抽离,归凝的双腿再也直不起来,她重重地跪倒在床头。
这一声巨响惊动了他,他很慢很慢地睁开了他已经深深凹陷到眼眶里去的眼。
明明只是一个睁眼的动作,却好像已耗尽了他全部的力气。
归凝的泪水夺眶而出。
她现在才发现,这些日子,抱着他的笔迹自欺欺人地想着他在康复的念头是多么可笑。其实她早该知道的,当她在那个雾气深重、细雨迷蒙的夜里,看见他身上的那些伤的时候就该知道,就算华佗再世,也救不了他的性命。
这些时日,这些多出来的生寿,只是归凛为了掌控归凝,强行用参汤吊住他的命。可是就算再贵重的人参,终究不可能起死回生。
浑身上下的伤口,早就腐败溃烂,曾经那个在桃花树下大声鼓掌的少年,如今只剩骷髅一般的残躯。归凝不知道,这样的一副身体,这样竹签一般的手臂,到底是如何强撑着,每天提笔写下一张纸条的。那一笔一划,淋漓的墨汁,只为了延续归凝的一个荒唐的梦——哪怕多一天也好。
“对不起。”归凝拉着他的手,放声大哭。像刚出生的婴儿一样,不管不顾地哭泣。
他轻轻地勾了勾指尖,搔在归凝的掌心里,有点痒。
归凝抬起被泪水糊住的眼,他干枯衰败的脸庞,透过泪水映入她眼中,仿佛还如初见时那般,铺满了阳光。
“孩子……”蓄了半天的力气,他终于开口,“小心……他们……”
归凝心中一凛。她记得他说过,他在魔教中的地位是世袭,他现在是在说,要小心魔教的人找上他们的孩子。
“我会好好护着他的。”归凝道,“你还没见过他。”她说着就要起身,她要把他们的孩子抱过来给他看。
可是他握住了她的手。哪怕手指已没力气,他还是奋力地握住,缓缓地摇了摇头。
从他的眼睛里,归凝看到了四个字:
来不及了。
所以,算了。
难以置信的是,这个瞬间,归凝反而不想哭了。她在他身边坐下来,恶狠狠地威胁:“你可别死。你要是死了,我每天换一个男人,夜夜风流!”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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