想来也是,他是一个把自己锁得很紧的人。同行十日,他连姓名都不肯对归凝说,又怎能期待他做出什么天长地久的承诺呢?
过去了一夜,河里的水灯都散尽了,归凝低头离开的时候,被一个人叫住。回头一看,那是日前力荐他们来此处放水灯的烛火小贩,小贩估计是把归凝孤零零地在这里站了一夜的情形看在眼里,忍不住出言安慰:“姑娘,你别伤心,你这样、这样好看,还怕找不到好郎君吗?”他说到“这样好看”的时候,情不自禁地加重了语气,相当真情实意。
归凝听到他的话,有些意外,抬起头,眨了眨眼,迷茫道:“我伤心了吗?”在小贩的愣怔中,她笑了起来:“捉人要紧,走了!”
“捉、捉人?”小贩还在发愣。
归凝快步而去,一边走,一边拿右拳头捶左手掌,道:“吊起来,打一顿!”
归凝捉到人的时候,夜色正浓,荒郊野岭的破庙里,他正被五个人围攻。
那五个人的武功,归凝只看了一眼,就咬紧了牙关。
好高、好高的武功。比她至今见过的任何一个人都高,何况还是五打一。如果换作是她被这五个人围攻,她也没有把握可以活下来。
但她毫不犹豫地加入了战团。
等到终于将那五人打跑时,已是晨光熹微,归凝靠在庙中坍了一半的无名神像边,喘了两口气,然后,她就发掌朝他打去。
在他惊讶的目光中,归凝一招比一招凌厉,很快,狭小的庙宇已经容不下她的掌力,他们从庙里打到庙外,从天光乍亮打到金乌高悬。
最后他双膝一软,“扑通”一声,在归凝面前跪下来,举起双手,筋疲力尽地道:“投降!我投降!大侠饶命!”
“本来要把你吊起来打一顿的,”归凝道,“不过你要是能说实话,也可以考虑减刑。”
“我……说实、实话……”他累得狠了,说话上气不接下气。
“你不告而别,是因为被人追杀,不想连累到我吗?”归凝道。
“是。啊——————”
他刚说完一个“是”,紧接着就发出惨叫,因为归凝听到那个“是”字之后就伸手往他脑门上弹了一个爆栗。
“我看起来,像是怕被连累的样子吗?”归凝问。
“不……不像。”他抬起头来,看着经过一晚剧斗、发丝凌乱、气喘不已的归凝,看着看着,竟看得痴了。
“大……大侠,吊起来打一顿,能……能不能免了?”他依然跪着,没力气站起来,抬头眨巴着眼,“我……我怕痛。”
归凝哼了一声:“你说不打就不打,我岂不是很没面子?”
他踌躇道:“那……那我想法子补偿你。”
“是吗?怎么补偿?”归凝低头,用目光仔仔细细地描摹眼前那张清俊的脸,勾起嘴角,道,“肉偿吧。”
第88章 你如此,我亦然
归凝记得,那天下午起了大雾。是她这辈子见过最大的一场雾,眼前的人只要往外走了五步就看不见了,所以她没有外出,歪在院子里的躺椅上,和他有一搭没一搭地聊天。
院子不是借住的院子了,是她和他亲手围出来的院子。他们两人武功一个赛一个的强,但在家务事上却一个比一个废,围出来的篱笆稀稀落落的,别说挡豺狼了,连只小绵羊也挡不了。不过归凝却很喜欢,喜欢这丑了吧唧的篱笆,院子里目前还光秃秃的一株桃树,还有东南西北四个角里有三个会漏雨的小木屋。
“你觉不觉得,你忘了个事儿?”归凝一双手闲不下来,伸手摘了片叶子折了两下,放在嘴里吹出了声。
“不觉得。”他故意顶嘴,归凝手指一弹,叶片打着旋极速朝他飞去。他“唉哟”一声,装得很狼狈地躲开了。“谋杀亲夫!”他叫道。
“不要脸!”归凝翻个白眼,“谁是我亲夫?”
“好吧,我不是亲夫,等你肚子里的孩儿出生了,睁开眼,问,你是谁呀?我就说,呃……我是住在隔壁的叔叔,你可以叫我老王……”
归凝发出大笑,一时间孕期的诸多不适仿佛都好了。她抚着高高隆起的腹部,歪头道:“算来就是这两天了,你还没给他起名字。”
他往另一个躺椅上一摊,装死道:“你生的,你来起。”
归凝无语道:“没见过你这么躲懒的爹。”
他支起半个身,肃然道:“我不是爹,我是隔壁老王……”
到了晚间,归凝就开始腹痛。她知道,那是她的孩子即将落地。
归凝刚开始痛时,他就出门去请稳婆。他们早有准备,事先已经跟附近村里的稳婆说好,只是去叫一声的事,片刻就能回来。
然而,月已上了柳梢头,他一直没有回来。
归凝扶着肚子,咬牙从床上滚下来,哆嗦的手指从床头的暗格里摸出一个黑色的小袋,收在袖中。
那个小袋里,装了十三枚玄蝶利刃。归凝自从怀孕,就没再每日将玄蝶带在身上了。如今她发颤的指尖触到冰冷的金属,浑身漫过一丝难以抑制的战栗。
冷汗顺着脸颊滑落,又一滴滴地落下地去,好像归凝落了泪。但归凝心里竟没有悲伤,她低头看着肚子,低声道:“好孩子,你别急,娘先去杀几个人,再来生你。”
远处梆梆梆响了几声更鼓,是子时了。风大了起来,把雾气吹散,又淅淅沥沥地下起小雨。归凝没有撑伞,细细的雨丝刚落到她身上就被她浑身流转的真气弹开。她嘴里咬着一把匕首,是软木制成的鞘,腹中剧痛袭来的时候,她就紧紧地咬下去。她的脚步却没停。
下雨的时候,血味就会被激发起来。身后的山林里传来一声狼嚎,也许它们也已闻到。月色不明,雨丝乱眼,归凝干脆闭起眼睛,专心地追逐空气里的腥气。
走了约莫两三里,她终于听到了声音。
不是寻常的厮杀声——没有叫喊,也没有金铁交鸣。只是单方面的,利刃切入血肉里的零碎声响。
来杀人的,缄口不语,被砍杀的,也格外安静。两方好像都在遵守一种心照不宣的约定,将惨烈至极的杀戮演绎成一出默剧。
犹如身体被贯穿的剧痛发作得愈发频繁,归凝想,孩子,你是否也闻到了父亲的血味,迫不及待地想要出世帮他了呢?
再等等吧,她在心里说。指尖一勾,一枚玄蝶已拈在手中。
雨好像变大了,眼前是林边的一块空地。方圆几里都没人烟,很适合杀人。
她从树下走出来,跌跌撞撞地走进冷雨中。
扬起手,玄蝶振翅而飞。
叮呤当啷,静默的暗杀终于被打破,那是有人用刀剑挡开了她的玄蝶。
传她玄蝶的祖父曾对她道,玄蝶既出,必杀人取命。可是今天她的玄蝶却被人挡开了,自她练成玄蝶以来,这是第一次。是因为有一个新的生命即将诞生,因而她失去了夺取生命的力量吗?
挡开玄蝶的人——这一次,竟有十几个,一齐回头看她。站在最外面的一个人看了看她的大肚子,道:“我教处理私事,不想死就别插手。”
“哦,私事。”归凝从嘴里取下一直咬着的匕首,软木鞘上已被她咬出了深深的一圈牙印,“既然是私事,那我更要插手了。我和他,私得不能再私了。”
归凝说完这句话,才听到他沙哑至极的嗓音:“阿凝,为什么要过来,我说过……”
归凝瞪了他一眼:“你废话好多!打架就打架,我最讨厌打架的时候啰里啰嗦。”她一边说着,一边又有利刃从指间飞出。
这一战,从午夜战至天明,从无人的林野战到繁华的街市。
最后,她拉着他的手,沐浴着浑身的鲜血,终于还是敲响了归家的大门。
归凝已分不清自己身上的血,究竟是她的,还是他的,是来自他们受的伤,还是即将出世的婴儿。
归凝也不知道,她当初选择把那座属于他们二人的小院盖得离归府这么近,是不是因为她早已预料到了这一天的来临。
那一天,当他第一次把她搂在怀中的时候,他说:“我不是什么好人,而且随时都会死的。”他分明是满腔爱意地抱着她,可是神色却那样忧愁。“就算是这样,你也要与我在一起吗?”
“巧了,我也不是什么好人。”归凝道,“而且,我不会让你死的。”
说完这句话,她感到他的怀抱震颤了一下,仿佛是笑了一声,又似乎是哽咽。“你不知道,”她听到他悠悠地叹,“他们不会罢休的……”
“他们?”归凝问。
他沉默了一会,道:“我不是中原人,这个,你应该已经猜到了吧。”
“嗯。”归凝随口应了一声。他不是中原人,她在他们相识的第一天就知道了。为什么呢?也许是因为他的武功路数和她所知的任何一个门派都不一样,也许是因为,他与她说的第一句话是:“这中原大地上,没人比你更厉害了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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