卿云再次看向李崇,兴许是因为李崇救过他,也兴许是因为李崇和他“同病相怜”,不知怎么,卿云对李崇丝毫没有对太子皇帝那种身份上的距离,他看李崇时,也并不觉得自己大胆,仿佛他这般看李崇,是很寻常的事。
卿云道:“王爷为何会这么说?”
李崇道:“我想一个小小年纪能登顶高位又跌入谷底,却还未放弃的人,是不会轻易认命的。”
卿云心中微震,他没料到第一个同他说这样的话的人会是李崇。
卿云不禁反问道:“那殿下你呢,你认命了吗?”
李崇似没料到卿云会这般反问,他神色微怔,却未回应,只转头重又看向湖面。
风从旁的林子中穿来,将两人的衣袂轻轻吹起,李崇转过身,道:“君心难测,你好自为之吧。”
他说罢,便迈开步伐,却听他身后的卿云缓缓回道。
“不成功,便成仁。”
李崇脚步停下。
“我没有第二条路可走。”
卿云转过身,他看着李崇挺直的背,轻声道:“夜深露重,王爷保重。”
卿云从李崇身边擦肩而过,那点凄凉的心思不知不觉间已烟消云散。
尊贵如王爷,亲近如父子,李崇都难以讨得皇帝的欢心,他这点受挫,又算得了什么?
只要皇帝没杀他,皇帝还对他有兴趣,无论是哪种兴趣,他就还有机会。
卿云深深地握住了手掌。
回到营帐中,宫人不必卿云开口,便又送来了热水和吃食,有一道说是皇帝今天猎到的熊掌。
卿云看了就反胃,也不客气,直接让宫人拿走,宫人神色为难,便只端在一侧。
吃了些东西,又重新梳洗干净后,卿云穿着寝衣躺倒在床。
皇帝待他,是特别的。
因他是李照心爱的内侍。
而李照,是他最心爱的儿子。
卿云阵阵冷笑,他很怀疑皇帝对李照的父子之情有多深,他看重李照,无非是因这太子是他一手调教,最合他的心意。
卿云慢慢蜷紧身体。
皇帝的确很难讨好,但一旦合了皇帝的意,便能获得皇帝近乎冷酷的偏爱。
无论李崇有多么努力,李照的太子之位便是稳如泰山。
卿云轻轻呼着气,李照真的和皇帝很像,他们都是心性极其坚定之人,一旦认定,便再不改变,根本不会在意旁人。
当年东宫诸臣都反对李照再探丹州,李照偏是一意孤行,他不肯放过丹州那帮人,这种固执便是皇帝教给李照的吧?皇帝发觉李照坚持派杨新荣重去丹州,心中一定很满意。
倘若,他也能像李照那般获得皇帝的偏爱,恐怕便是秦少英也难以招架他的复仇。
卿云手掌一点点揪住身前衣襟。
今夜皇帝抚摸他的时候,他怕极了,也恨极了,可是……以皇帝的性子,如若他不想碰,是不会碰的。
他是皇帝,自然有千百种方法可以折辱他,何必亲自动手?
身前的衣襟已被揪得一团凌乱,卿云深深地将脸埋下。
他绝不认命。
*
翌日,卿云神色如常,前去伺候皇帝,只是同其他内侍一般恪守本分,连头也不抬一下,没他的事,便立即回营帐休息,一刻也不在皇帝面前多待。
后头几日,轮不着他,他干脆躲到马厩那儿。
那日,烟霞驮着他也受了极大的惊吓,也不愧是匹好马,那般漫天箭雨之下,再害怕也终究是没将他甩下马。
卿云拿了松子糖喂她,烟霞舌头一气卷了,吃得很香甜,卿云面上也露出了浅浅的笑容,抬手摸了下烟霞的脸,“你啊,被我挑中,算是倒了霉了……”
“公公此言差矣,”饲养马的宫人连忙道,“烟霞驮了您跑那一趟,皇上前几日吩咐,说要带她回御林苑去呢。”
卿云看向那宫人,“在御林苑,会比在这儿好吗?”
宫人道:“那是自然!”
卿云看向烟霞,那双温柔的眼睛正无怨无悔地看着他,仿佛无论旁人怎么对待,是好是坏,她都是那般恬淡从容。
卿云垂下脸,将脸贴在烟霞面上,对那宫人道:“能将她牵出来吗?我想再骑骑她。”
按规矩来说,这里的马全是皇帝的,除非皇帝允准,没有人能将他们牵出来,所以待在围场的马平素便都像是被困住了,除了日常必需的训练,这些马便长年累月地在这里等待着皇帝的驾临,这便是君王,无论是人,还是畜生,都逃不过他的掌控。
宫人道:“可以,齐大人交代过,烟霞已经是您的了,您等着,我马上将她牵出来。”
卿云心下一震,皇帝把这匹马给他了?
乌木扇、贡药、骑装、御马……卿云心下冷笑,还真是扇个巴掌再给甜枣啊。
卿云骑着烟霞来到那日那片林子附近,他如今一看到那林子便浑身颤抖,他不知道那日林中到底有多少弓箭手埋伏,只觉箭矢如雨,逼得他无处可逃。
烟霞似乎也还记得,不听卿云的命令,自己便先退了两步,发出不安的“咴咴”声,卿云连忙俯下身,从随身的小袋子里抓了一把松子糖给烟霞。
“别怕,”卿云柔声道,“今日没有人会再伤害你了。”
在卿云的耐心安抚之下,烟霞终于小心地抬起了马蹄,慢慢步入林中。
这片林子,原非狩猎所用,极为安静,卿云强忍着心下颤意催动烟霞前行,每向前一步,他都觉着仿佛下一刻身后便会有冷箭袭来,不禁又勒住了马,烟霞也像是感应到了他此刻的心绪,有些不安地左顾右盼起来。
卿云俯身抱住烟霞的脖子,烟霞十分温顺,轻轻嘶鸣了一声,又像是在安慰卿云。
“是啊,那日那般凶险,你不也带着我跑了出去吗?”
卿云眼角渗出一丝热意,“好马儿,你现在是我的了,我活着,也会护你活着。”
卿云慢慢坐直了身,再次抖动缰绳,烟霞也不愧是皇家豢养的好马,简直便像是能与骑着她的人心意相通,卿云不再惧怕后,她也便闲适自然起来。
卿云不拘束着她,由着她在林子里走走停停,停下嚼嚼叶子,卿云道:“你别乱吃啊,小心吃坏肚子。”他轻轻抚摸着烟霞的额头,心中竟感觉到久违的宁静,干脆下了马,让烟霞更轻松些。
草丛里传来簌簌声响时,卿云仍是不由紧张了起来,勒住烟霞的辔头立刻往一棵树后躲去。
只见一条通体雪白,身形纤长的细犬从草丛中蹿了出来,嘴里还叼着一只鲜血淋漓插着箭的大雁,耳朵机敏地半竖着,盯着一人一马。
卿云见只是条猎犬便松了口气,又摸了下烟霞,道:“没事,别怕。”
一声口哨传来,卿云循声望去,却见皇帝骑着那匹金光熠熠的汗血宝马正在不远的丛林掩映处,除肩上的海东青外,身边侍从也不知道隐没在哪处,正神色淡淡地看着他这边。
细犬见到主人,立即兴奋地向着主人狂奔过去。
卿云拉着烟霞闪躲,低着头,只当没看见,离得那么远,也没行礼的必要。
细犬跳着炫耀叼到的猎物,皇帝却懒得理它,让侍从去拿下了那只大雁,勒着马缰转头,对蹦来蹦去的猎犬道:“跟上,惊雷。”
卿云猛地抬头,皇帝已骑着马走远了。
手紧紧地攥着辔头,便连烟霞这般好性的也忍不住嘶鸣一声,甩了下头,卿云手被甩开,重又抓住辔头,稳住烟霞的头,贴着马恨声道:“乱叫什么,老畜生。”
第86章
一月后,秋狝结束,班师回朝。
卿云正立在宫人队伍中,丁开泰却忽然过来,道:“哎哟小祖宗,你怎么在这儿,今儿可是轮到你伺候皇上。”
“我?”
卿云道:“我不是在这儿伺候着吗?”
丁开泰道:“谁说是在这儿了,上御辇去。”
卿云不动,“这不合规矩吧?内侍可是不能上御辇的。”
丁开泰脸都皱了,“小祖宗,你就当行行好,别跟丁公公赌气,丁公公可从来没亏待过你啊。”
卿云转了下脸,默默地抬起腿。
御辇前,禁卫林立,为首护卫的便是秦少英,他离御辇最近,在这次秋狝跟随的武将中,他最得皇帝宠爱。
当丁开泰带着卿云近前时,秦少英视线不动声色地从卿云身上掠过。
御辇很高,一旁侍卫布置了脚踏,弯腰抬手,让卿云扶着他登了上去,卿云全程余光都没扫一下秦少英。
皇帝正斜靠在御辇内看书,卿云上辇时,他连脸都没偏一下,卿云轻抿了下唇,没有行礼,只端坐在一侧。
皇帝也没唤他,只专心地看着书。
前头传来鼓乐之声,御辇开始行进,皇帝翻了一页书,才淡淡道:“朕以为你气性大得很,不肯回宫了呢。”
卿云身上一颤,低垂着脸道:“一个奴才,能有什么气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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