张平远再反问:“难道不是吗?”
“那是因为当时工部一团乱,他初入六部,无从下手,想从我这儿插手工部罢了。”
“你这不看得挺清楚嘛,如今你在工部也顺手起来,不必再借助外力。”
苏兰贞是个谨慎到以策万全的人,他从一开始便看出……不,卿云傻乎乎地直接说出了他的意图,在官场上怎么能随便将自己心中真实所想告诉他人?无论那个人是你的敌人还是朋友,那都是不可取的。
可是卿云偏偏就那么说了,这么个人在宫里到底是怎么混到三品的?
自然,苏兰贞任由他……“黏着他”,也是以防万一工部那些人还不老实,有卿云这个三品大宦在,兴许能帮得上忙,卿云自己不知道如何利用自己的品级在六部做事,苏兰贞可是个中好手。
只是后来,他没让卿云帮上忙,甚至卿云连人都不见了。
“来了来了!”
苏兰贞等了大约小半个时辰,张平远拉着个五大三粗的汉子过来,道:“这位是大理寺的问事陈志安,这位是咱们工部侍郎苏兰贞。”
张平远引荐之后,苏兰贞同陈志安互相寒暄了几句,张平远便道:“他知道那位云公公的事,是吧,我从前听你提过一嘴。”
张平远给陈志安倒了杯酒,陈志安先喝了一口,道:“知道,我办过他的案子,见过一回,啧啧,见一次,这一辈子都忘不了!”
“真华寺你们知道吧?之前有个淫僧,在寺里头欺辱了许多小和尚,被那位给砍了头了,那柴刀就插在脖子里头,可瘆人了,当时那位才十五六吧?别瞧他身量小小的,下手真是又重又狠,太吓人了!”
“要说在大理寺头,什么穷凶极恶的犯人我没见过,我就怵那位,你杀人被抓了,你不管是不是有缘由,你是不是得怕啊,诶,那位他一点也不怕,就在那等着咱们去抓,那身上……穿得还是僧衣呢,溅了一身的血,跟没事人一样。”
“到了大理寺,嘴那叫一个硬,主动挑衅咱们上官,就是曹大人……”
张平远点头,他做京官多年,各部大理寺都察院都有相熟的官员,“曹平的事,我听说过,对,我想起来了,就是为了太子内侍杀人之事,原来就是他,我一时忘了。”
“嘿,你只是听过,你能忘,我可忘不了。”
陈志安绘声绘色地描绘记忆中的画面,“他那个脸,白得像鬼,眼珠子黑漆漆的,就盯着曹大人,‘我就不招,有种你就用刑啊——’”陈志安学着那个语调,“你说都到了大理寺了,你叫用刑,那谁还不用啊?”
“曹大人当场就给上了鞭刑,几鞭子抽下来,你看他那个小身板,愣是一声都不叫,抽完了,就那么阴气森森地朝曹大人说,你等着,上个给我上刑的坟头草都青了,差不多就这意思。”
“曹大人一怒之下,直接就给他上了拶刑……”
“咚——”
酒杯重重地放在桌上。
张平远正聚精会神地听呢,陈志安也正眉飞色舞地说着,两人看向苏兰贞。
苏兰贞神色如同戴了面具般毫无波动,抬手只再倒了杯酒。
张平远正听得津津有味,忙催道:“你接着说。”
“哦,就是说那个拶刑,十指连心哪,哪怕再硬的骨头也没几个能顶得住这拶刑的,当场那小太监……不,那位就惨叫起来了,那声音特别特别瘆人,那位那个嗓子跟一般内侍不一样,跟乌鸦叫似的。”
张平远平常听过几回卿云说话,是沙沙哑哑的,点头道:“后来呢?”
“后来,后来太子来了啊,”陈志安喝了口酒,“太子亲自从牢房里,亲手……”陈志安做了个打横抱的手势,“……把人接走的。”
“曹大人就是因为这事,被连贬三级!”
陈志安又做了个三的手势,神色之中啧啧称奇,“当时那位可倔了,咱们大理寺少卿亲自来牢房带人,他不肯走,说谁敢碰他,就一头撞死!太子没法子,只好亲自进牢房接了,你说,厉不厉害?”
陈志安对着张平远挑眉,张平远有点糊涂,“照这么说,太子很宠爱他了?”
“废话,”陈志安觉得张平远说话很可笑似的,“曹大人用刑是用得急了些,这原不算什么过错的,连贬三级啊,十年都白干了,就为了这十道鞭刑,一道拶刑,仕途都毁了!”
“哦哦。”张平远若有所思地点头。
“案情不明,擅自用刑,连贬三级是应当的。”
两人再次齐齐看向苏兰贞,苏兰贞面如冰雪,看向陈志安,“曹平被贬得不冤枉。”
陈志安道:“……曹大人对我们一向都挺好的。”
苏兰贞道:“那也不是他滥用刑罚的理由。”
陈志安看向张平远,用眼神表达你这兄弟有点不上道啊。
张平远倒是很习惯,因为苏兰贞就是这么个为官清正的人,他也最敬佩欣赏苏兰贞一点。
陈志安倒也没多反驳,喝了口酒,道:“所以那位后来进宫平步青云,我一点都不奇怪,最近你们六部被折腾够呛吧?我劝你们忍着吧,就那一次,我便看得出来,那位就不是一般人。”
“说得像是什么佞幸一般,那位……”张平远不知不觉跟着陈志安叫了,他光明正大道,“云公公不过在六部督行新政,没有什么不佳的品行,还顺便帮咱们六部整顿了公厨,改善了伙食,”张平远胳膊碰了下苏兰贞,“你说是吧,道真兄?”
苏兰贞手握着酒杯,看着杯中之水,眼前却浮现出那双看似完美无瑕的手泡在水中的模样,他笑着同他说,那般很像拶刑。
苏兰贞一言不发,起身结了账,对二人拱了下手,算是告辞。
回到近郊租住的小院,苏兰贞从书案抽屉里拿出那块帕子,帕子里抱着钥匙,他那日寻常在竹林散步时捡到的。
说不清是被人藏在那,还是随手丢弃的。
他看他的眼神总是很奇怪,迷离、沉醉、痴痴地看着他……
他先前以为他是认错人了,可后来又好像不是。
重新回到六部,他好像变了个人,可他有时候却还会……偷看他。
将手里的帕子放回去,苏兰贞轻轻地呼出口气,他们原本便不相熟的。
卿云发觉苏兰贞好像在偷看他。
先前他到工部时,苏兰贞都躲在他那个屋子里,卿云很偶尔才见到他,不知怎么,近几日,他每回来工部查问,苏兰贞都在外堂,虽未站在近前,也隔着许多人,但卿云对旁人视线异常敏感,他可以确定,苏兰贞就是在偷看他。
是觉着三个月前他忽然消失,又忽然出现,对他态度大变,他觉着奇怪是吗?
卿云冷着脸喝茶,如今越来越冷,白狐毛轻轻刮在他面上,他低垂下眼,假作不知。
只他自己不好再去偷看苏兰贞,怕被苏兰贞视线撞个正着。
然而一个半活的长龄就在不远处晃来晃去,他怎能忍得住不看?只能在交错时偷偷看一眼罢了。
如此便又到了年节,今年李崇都不在,他上次进宫请求外放出京,皇帝答应了。
这回年节,卿云真是连李照的面都没见着了,上回他说让李照有机会来寻他,纯粹便是胡说的,如今皇帝摆明了不让他同李照相见,倒让他生出了几分恶念。
他故意气皇帝,在床上乱叫李照的名字。
他不是不许他对旁人花心思吗?那他便在他床上喊他的儿子!
事毕,皇帝抽身而下,淡笑道:“从前提起维摩,你便着恼,如今倒全换了。”
“这不是为皇上助助兴吗?”卿云不在意道。
皇帝深深地看着卿云的脸,他忽然上前托起他的后脖,“卿云,你到底在别扭什么?便不能像先前那般好好的吗?”
卿云放松地靠在他的手掌上,“好,我要见太子。”
皇帝不说话了。
卿云也只笑着不说话了。
“换一个条件。”皇帝淡淡道。
卿云道:“好,你把淑妃杀了。”
皇帝放开了他的脖颈,下榻吩咐准备浴池。
卿云哼了一声。
皇帝给他添堵,他也要给皇帝添堵。
若问为何,实则也不过是他只有这个法子罢了,皇帝若有什么看不惯他的,自然有千百种法子来叫他不舒服,而他只有这个法子。
兴许又被李照说中了,他那日便是想通过李照报复皇帝。
可恨李照,堂堂太子,年节不是都在宫里吗?他翻个墙不就进来了?丝毫不管外头还有齐峰看着,便是谁也没法闯殿。
卿云方才在床上一直故意乱喊,倒还真的回忆起了从前同李照在床上的时候,李照在床上也是很正经的,他其实还是怕他不那么喜欢,卿云也确实不喜欢,所以事后都会找长龄寻求安慰……
罢了。
卿云闭了下眼,将这些杂念赶出脑海。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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