可到了一瞧,似乎不对。
尘赦温润如泽,甚至比几个月前还要沉静清雅,哪怕七长老说出“作恶”“为祸”,尘赦也没动怒。
太阳打西边出来了?
七长老试探着站起身,还未站稳就听到嗒嗒一声,在这寒气逼人的辟寒台显得震耳欲聋,惊得七长老膝盖一软,还以为尘赦出尔反尔,要出手将他弄死。
回头一看,才发现是有人跑了过来。
辟寒台冰天雪地,那抹红影好似朝阳般活泼地蹦了进来,脚步嗒嗒清脆欢快,还伴随着金饰相撞的叮当声。
能随意出入辟寒台的,唯有那位小少君。
尘赦本正在喝茶下棋,听到动静微微抬头。
这一刹那,七长老才发现自己大错特错。
方才的尘赦充其量只能称得上是懒得搭理他,此时的神情,才叫做温柔。
乌令禅捏着根糖人,好奇地看着满脸冷汗的七长老:“噫,七长老,你怎么在这里呀?”
七长老颔首行礼:“见过少君。”
尘赦捏着棋子微微一用力,淡淡道:“你们见过?”
“当然啦。”乌令禅高高兴兴地说,“璇玑镜还是七长老送给我的呢,你别说,还真好用,就是我一连用了三次,那镜子碎了,七长老能再送我一个吗?”
七长老做法器从来都被骂没有天赋,不是屁用没有,就是同归于尽,但偏偏他又热爱法器,这还是头回被夸赞。
他受宠若惊:“当然……”
话还未说完,尘赦倏地将茶盏扔在桌案上,咔哒一声脆响。
七长老肃然道:“当然不行了!少君,璇玑镜太过危险,回头我送您几件护身的法器吧。”
乌令禅失望:“啊?但我觉得璇玑镜真的很好用。”
七长老都要叫他祖宗了,又哄了他几句,乌令禅这才打消念头。
乌令禅溜达着上前,毫不客气地盘着膝坐在尘赦对面——那软垫上特意雕刻了符纹,暖意围拢成个小圈,阻绝四周寒意。
尘赦端茶给他,乌令禅摇头说不要,他都坐下了还装模作样地说:“阿兄和七长老在说什么大事吗,我在这儿合适吗?”
尘赦笑起来:“我若说不合适呢?”
乌令禅大手一挥:“那你们出去聊。”
七长老:“?”
七长老没料到乌令禅如此胆大包天,听到这话汗都下来了,拼命朝乌令禅使眼色。
乌令禅根本没看到,几颗棋子下来嗒嗒几声,将尘赦杀了个片甲不留。
不料尘赦根本没有半分动怒,甚至缓缓笑开了。
七长老:“……”
见了鬼。
尘赦淡淡道:“还有其他事吗?”
七长老道:“寒夜湖……”
“嗯。”尘赦道,“荀谒今日会去碎冰。”
七长老吃了一惊,本来已决定以命相搏了,没想到今日的尘赦竟然如此好说话。
他深深吸了一口气,试探着道:“还有枉了茔之事……”
尘赦:“嗯?”
七长老道:“最近几年枉了茔的缝隙出现得越来越频繁,昆拂几位长老商议着,恐怕是十一年前修补的结界已开始失去效用。”
尘赦捏棋子的手微微一用力,黑棋直接化为粉末碎在手中。
乌令禅疑惑看去。
尘赦神色隐约沉了下来,冷淡道:“那依你们的意思?”
“前段十日幸樽关的缝隙已有数十里之长。”七长老硬着头皮道,“恐怕撑不过半年,枉了茔缝隙会越来越大,直到支撑不住彻底破碎。”
尘赦忽然笑了,语调前所未有的温柔:“碎了好啊,枉了茔魔兽倾巢而出,三界覆灭,所有人一同做魔兽腹中鬼,不分你我,这不是好事一桩吗,为何担忧?”
七长老:“……”
七长老呼吸一窒,好似被一股无形的力量禁锢住,缓缓勒住他的脖颈,宛如蟒蛇般一点点收紧。
他甚至连一丝反抗的心思都生不出来,只觉得寒意遍布全身。
恰在这时。
乌令禅:“噗嗤。”
那只无形的手骤然一松。
七长老重新夺回呼吸,惊惧地后退数步,险些撕心裂肺地咳出来,手指都在发抖。
那一刹那,尘赦的确想杀他。
乌令禅对此一无所知,托着腮闷闷地笑,眼眸轻轻眨了下:“阿兄还会说玩笑话了,哈哈哈。”
尘赦的阴沉森寒悄无声息收敛,淡淡道:“在你心中,我是不苟言笑的老古板?”
乌令禅乐不可支:“差不多吧。”
尘赦伸手屈指在乌令禅眉心轻轻一弹,将人弹得往后一仰,一边逃一边抱着脑袋求饶。
一场险些发生的杀戮悄无声息消失。
七长老如蒙大赦,从辟寒台走出时还觉得被一股寒意笼罩。
他回头望向禁闭的寒玉大门,心有余悸。
尘君……似乎待苴浮君之子并不似他们想象中的那般厌恶。
所以在说出修补枉了茔缝隙时,尘赦才如此震怒吗?
轰隆隆。
乌云密布,雪似乎落得更急更密了。
辟寒台中点燃着灯,好似一道温暖结界笼罩着桌案前对弈的两人。
乌令禅皮肤雪白,眉心被弹了一下就隐隐发红,他懒洋洋托着腮下棋,心思根本没放在棋局上,却很快就将尘赦杀得黑棋嘣嘣炸得粉碎。
尘赦下棋从未赢过,脾气却好,耐心地重新下新棋局。
乌令禅歪着脑袋看他:“阿兄,你生气了吗?”
尘赦:“嗯?”
“方才七长老说修补枉了茔缝隙,你好像很生气。”乌令禅捏着棋子随手一弹,棋子在半空中滚了几圈,随意落在棋盘上,“为什么啊,是他们想拿我做封缄吗?”
棋子从尘赦指腹相夹的缝隙中砸落,啪嗒一声落在玉做的棋盘上,滚了几圈轻轻挨在那枚中元的白棋上。
尘赦抬头看他。
封缄和鱼钥在同一人身上,前所未有。
不光枉了茔想得到他打开封印,昆拂墟的人也都妄图以他彻底封印枉了茔,庇护昆拂安稳。
乌令禅其实什么都知道,只是却很少在意,甚至会无意识地苦中作乐,乐颠颠觉得自己真是天命之子,谁都想得到他。
尘赦问:“害怕吗?”
“不害怕。”乌令禅笑吟吟地注视着尘赦,一旁的烛火光芒落在他眼底,像是金灿灿的朝阳,“谁想拿我的性命去当钥匙或当锁,我就和他们拼命,大不了就像阿兄所说,同归于尽,大家一起死,也不失为一种大团圆。”
尘赦沉默良久,忽然问:“若有朝一日,对你动手的是我呢?”
乌令禅“唔”了声,不假思索地说:“不可能!”
“万一呢?”
“才不会有这种万一。”
尘赦厌恶乌令禅对自己这种笃定的信任。
“如果有朝一日,你我松心契解开,我为了昆拂墟,亲手将你制住送去枉了茔以你心头血祭祀,化为封缄连同你的神魂一起封印枉了茔,你会如何?好好想一想再回答我。”
乌令禅见尘赦神色这么凝重,眼眸一弯,笑吟吟地逗他:“阿兄修为如此之高,抓我就像抓只小猫,我就算有心也无力,只能束手就擒任由阿兄处置啦。喵,喵喵!”
尘赦却没被他的插科打诨逗笑,拇指指腹在乌令禅嘴唇一摩挲,手套并不粗糙却将乌令禅艳色的薄唇磨得红了一块。
“说实话。”
乌令禅不笑了,垂着眼思考了好一会,才开口:“我……”
他还未回答的间隙,短短半息不到,尘赦已替他想到了一堆答案。
怨恨。
做鬼都不放过你。
乌令禅却说:“我不怪阿兄。”
尘赦一僵。
乌令禅闷闷不乐地说:“就算有朝一日你对我出手,定是逼不得已的——他们都待你不好,我不能再欺负你了。”
有那么一瞬,尘赦甚至想将那成千上万道神识全都钻进乌令禅的心中,丝丝缕缕地辨认乌令禅这句话到底说得有几分真情。
哪怕百分假意中掺杂半分真情……
可不行。
神识无法强行侵入乌令禅的识海去窥探他的想法,松心契的效用也极其微弱,尘赦只能如在风雨中飘摇的一叶扁舟,不知会不会被下一道风浪打到水底,永世不得超生。
他寻不到答案。
尘赦沉默的时间过于长,乌令禅都怀疑他是不是睡着了,伸爪子在他眼前晃:“阿兄……唔。”
尘赦倏地握住他的手,隐约感知手套下的掌心似乎长出鳞片,硌得乌令禅手背一红。
好一会,尘赦才道:“你该恨我。”
乌令禅撇了撇嘴,小声嘟囔:“影子都没的事儿,阿兄说这么认真干嘛?你又不会真的献祭我,退一步万步讲你真的想要我的命,那也是后面的事了,还没发生,何必苦恼。”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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