尘赦走了几步,发现乌令禅没跟上来,微微侧身:“怎么……”
定睛一看,乌令禅神色不对,小脸一片煞白。
“困困?”
乌令禅讷讷道:“阿兄……阿兄受伤了……”
尘赦并不习惯以眼观人,这才后知后觉瞧见乌令禅手指上的血,眉头轻轻皱起。
乌令禅终于回过神,飞奔过来,抖着指尖握住尘赦的手,将宽袖往上一掀。
尘赦来不及将伤势彻底痊愈,小臂处一道勒痕就这样横陈乌令禅眼前,衣袖内侧的血已混着水不住往下滴落。
伤势狰狞,可怖至极。
乌令禅眼圈都要红了,急得团团转:“怎么会伤成这样?是、是谁伤你?!”
他向来没心没肺,在尸山血海中也能高高兴兴吃糕点,尘赦小臂上的伤明明只有一道,却刺眼得要命。
乌令禅眼眸滚烫,嗓音都抖了。
尘赦将衣袖抚下去,淡淡道:“没什么大碍,皮外伤罢了。”
“可都伤到骨头了,怎么可能没有大碍!” 乌令禅焦急地在原地转了两圈,脸上神情近乎是茫然的,“到底是谁?!我要杀了他,我要杀了他……”
尘赦伸手将转悠个不停的乌令禅按在原地,轻声道:“困困,真的没有事,很快就能痊愈,你看。”
乌令禅迷茫地垂眼看去。
尘赦肌理分明淡淡小臂已光滑如初,瞧不出刚才满是鲜血的可怕样子。
乌令禅只是孩子脾性,并非什么都不懂的孩子,怎么可能会被糊弄住。
他没被安抚,脑海中转得飞快。
那伤口极其特殊,不太像刀刃或法器,倒像是被什么尖锐纤细的东西勒出来的。
勒?
乌令禅手一抖,之前无数场景被那道可怕的伤口扯拽着交缠在一起。
尘观在临死前,曾以琴弦抑制尘赦的兽形;
初次见“四不像”时,后殿琴弦紧绷、满地鲜血。
辟寒台是尘赦的地盘,更何况他已是洞虚境,哪怕在整个昆拂墟也没有人能将尘赦伤成这样。
唯有一个解释。
尘赦将伤势治愈,正准备哄他,忽地听到一声滴答的水声。
他微微一怔,竖瞳骤然一缩。
乌令禅身形单薄,愣怔站在原地,几滴水珠顺着素白面颊滚落,啪嗒一声落在地上。
尘赦呼吸停滞刹那,一股暴戾的欲望陡然袭上脑海。
他面上不显分毫,缓缓俯身,手捧着乌令禅的脸以拇指拭泪,语调前所未有的温和:“怎么哭了?”
自从乌令禅回昆拂墟,尘赦只见过他两次落泪。
——其中一次还是假哭,也不知跟谁学的。
这次却没有半分假意,甚至连哭音都没有,只是垂着羽睫啪嗒啪嗒掉眼泪。
神识缱绻地缠过去,舌一般舔舐乌令禅满脸蜿蜒滑落的水痕纹路,最后轻轻落在湿润的如同鸦羽似的睫毛上。
乌令禅闷闷地说:“孩子就爱哭,你知道了还问。”
尘赦失笑,为他擦泪:“好了,本就不是什么重伤,你之前金丹破碎时也没见哭成这样,就这么心疼阿兄?”
乌令禅忽地往前一扑,双手抱住他的腰,将脸埋在尘赦胸口,胡乱把眼泪一蹭,闷闷不乐地说:“叫眷之来吧。”
尘赦动作一顿,一时没听清他说什么。
乌令禅紧紧环住尘赦的腰,似乎想用自己的体温将尘赦沐浴后冰凉的身躯温暖,自顾自说着:“不了,眷之医术不如他爹,还是叫温家主过来,他妙手回春,肯定能治好阿兄,好不好,好不好?”
尘赦:“……好。”
等乌令禅牵着他的手珍之重之地回到辟寒台内殿,尘赦才回过神来。
乌困困说什么了,自己就说好?
乌令禅之前被尘赦指使得团团转,如今却是心甘情愿跑前跑后,将尘赦安顿在辟寒台自己平日睡觉的地方,又泡茶倒水,忙得几乎停不下来。
尘赦见他像只小陀螺转来转去,道:“困困……”
“哎!”乌令禅正在洗脸上泪痕,脸水都没擦便飞奔过来,“我来了我来了,阿兄有什么吩咐啊?喝茶吗,还是下棋?”
乌令禅乌发雪肤,素白面颊带着点未干的水痕,好似方才啪嗒啪嗒落下的泪水。
他眸瞳泛着亮晶晶的光,期盼地注视着尘赦,好像心中眼中只有他一人,再分不出去一分给其他人。
尘赦不知想到什么,将到嘴边的“歇一歇”收了回去,淡淡道:“茶有些烫。”
“哦哦哦。”乌令禅忙凑过去,“那我给阿兄吹一吹。”
乌令禅捧着尘赦的手,对着茶盏呼呼吹了几口,将热气吹拂地打了个卷落在他眉眼处。
但转念一想可以用灵力降温,阿兄一向爱净,瞧见他对着吹恐怕要遭嫌弃。
乌令禅住了嘴:“咳,头回伺候人,不周到了,我给阿兄换一杯吧。”
“不必。”
尘赦看了乌令禅一眼,发现他仍在专注地望着自己。
任谁被这种眼神注视都不可能无动于衷。
尘赦饮了口茶,口仍然干燥。
这时,伏舆从外走来,颔首道:“尘君,温家主到了。”
尘赦回神蹙眉,正要询问。
乌令禅却腾地站起身,兴高采烈道:“终于来了,快请快请!”
伏舆看向尘赦。
尘赦放下茶盏,轻轻点头。
伏舆领命而去,很快将一个身穿白鹤袍的俊美男人引了进来。
男人眉眼和温眷之有几分相似,尤其是那装模作样的气度,一看便知两人是父子。
温家主行了个礼:“见过尘君。”
尘赦“嗯”了声。
乌令禅上前拽着温家主往前来:“神医,妙手回春的神医,等得花都开了!快来给阿兄瞧瞧……唔?神医怎么了,别杵在那了,快随我来啊,我阿兄又不吃人。”
温家主没料到看着羸弱的小少君劲儿这么大,拽着他拼命往前冲,拦都拦不住。
虽然在温故口中得知乌困困胆子大,这回亲眼一见果然如此,当着尘君的面都敢如此放肆。
温家主看尘赦的神色。
尘赦眉眼淡淡,并未愠色,反而点点头,示意他上前。
温家主很懂得察言观色,终于撤去力道任由乌令禅把他拽上前。
乌令禅眼巴巴看着他:“快,快妙手回春。”
温家主很少见如此活蹦乱跳的少年,忍下眼底的笑意,颔首:“尘君。”
尘赦掌控昆拂墟多年,从不会让人探脉,此番莫非是受了重伤,如此焦急地将他唤来?
尘赦将手腕放在桌案上。
温家主坐在一侧,为他探脉。
乌令禅趴在尘赦膝上,乌发垂曳至地,发带上的坠子都拖地了,一向爱漂亮的他却没闲情顾及,仰着头迫切望着。
乌困困恨不得附身在温家主身上,想立刻知晓尘赦体内是不是还有琴弦残留。
温家主探脉良久,不知怎么神色凝重起来。
乌令禅见他这个样子,心微微一沉,焦急道:“温神医,他是不是伤得很重?”
转瞬愈合的皮外伤固然不碍事,可怕就怕是经常复发且无法根除的旧伤。
温家主:“这……”
尘赦的手指轻轻在乌令禅眼尾摩挲了下,淡淡道:“温家主探到什么,直言便是。”
温家主干咳了声:“尘君只是旧伤发作,并没什么大碍。”
“当真?”乌令禅犹豫着问,“他体内……就没有什么奇怪的东西,比如线啊什么的,当然,我没说琴弦。”
温家主:“……没、没有。”
乌令禅狐疑。
怎会如此?
没有琴弦,为何勒痕如此新?
这人也是尘君狗腿子,故意敷衍他?
温家主道:“这旧伤并不棘手,若发现苗头及时服下灵丹,遏制住伤势蔓延即可。”
尘赦不怎么在意,微微垂着眼注视着趴在他膝上听得认真的乌令禅。
“嗯,知道了。”
乌令禅却忧心忡忡地追问:“确定没有大碍吗?没有那种立竿见影吃了后立刻好的灵丹吗?需要什么药材我去寻,只要天底下有的,我上刀山下火海也能找来。”
温家主笑着道:“灵丹中蕴含的是庞大的灵力,尘君已是洞虚境,再多灵丹效用也不大。”
尘赦握住还想再说话的乌令禅的手让他坐下:“温神医都说了没有大碍。”
乌令禅:“可……”
尘赦温声道:“听话。”
乌令禅撇撇嘴,挨着他坐下,不吭声了。
温家主还是头回瞧见这对兄弟相处,瞧出两人情谊不菲,在这强者为尊血缘淡薄的昆拂墟倒是极其罕见。
温家主感慨:“尘君和少君果真兄友弟恭,这般浓厚的兄弟情,昆拂墟寻不到几个了。”
这句话本是夸赞。
可话一出口,就见本来眉间带笑的尘君神情一僵,哪怕五官没有明显的变化,却任谁都能瞧出他脸上的不愉和阴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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